仇敌跟我双向暗恋(108)
“一天比一天真实的、痛苦的、绝望的、幸福的幻境里。”
“可后来……我连想进入幻境都没机会再进去。他们说,是因为,应龙死了。应龙从几百年前就死了。这个世界,永远不可能有应龙这个上古神祇了。那我为什么要清醒?那我的清醒还有什么意义?”
“后来我经常想,若是我在某一次进入幻境的时候,没有那么清醒,没有那么理智。”
“若是我在某一次进入幻境的时候,没有杀死他。那又有什么不好呢?”
“我喜欢这个幻境。我愿意死在这个幻境里。我愿意放弃清醒。我愿意相信谎言。我愿意忘掉一切。”
青泽举起剑。
他说:“可你为什么要戳破它?”
他说:“你哪里都模仿得这么像,为什么偏偏要在最后的关头露了马脚。”
他说:“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应龙睁大双眼看他。
青泽面色如刀,眼泪却如决堤的水。
应龙伸出手,说:“青泽……”
青泽一把拍开他的手,用剑指着他。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都以为我不知道吗?!”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啊!”
“我什么都知道啊!”
“我只是装作不知道,欺骗自己,让自己也以为自己不知道。”
“若是一辈子不去拆穿一个谎言,于我而言,那谎言便成为了此世唯一的真实……哪怕我的一辈子那么长,哪怕我早已知道真相,我也愿意不去拆穿它。”
“我乐意当一个傻逼,我乐意自我欺骗,可你为什么要叫醒我?世界上聪明的人这么多,不缺我一个。为什么不让我愚蠢下去?”
“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
“任何理由都可以,任何理由我都愿意信。为什么要说这样拙劣的谎言。让我想起来。”
“让我想起来,我刻意忘记了这么多年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的秘密。”
“我什么都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我知道这是个怎样的故事。”
“那是白泽的秘密。他不曾告诉天下人,唯独告诉了他的弟弟。”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最开始的样子,这个故事真正的样子,在我从没见到应龙之前就知道。”
“在我第一次见到应龙之前,我就无数次听过这个故事。”
“白泽那么信任我,因为我是他的弟弟,所以什么都告诉了我。”
“我也以为我会是个好弟弟。”
“可我做不到。所以我,让自己忘记了。”
“因为我不想记得,所以我真的忘记了。”
“从忘记的那一天开始,再也没有想起来过。”
“我不记得,我不知道,我不明白。所以我可以理直气壮地横加阻挠。所以白泽没办法责怪我。所以我不是个自私无耻的小人。”
“我只知道,白泽是个冷血无情、麻木不仁的人,他辜负了应龙的痴情,所以我没有错。是他迟钝,是他不懂,是他后知后觉,都怪他自己,不怪我拆散了天赐的眷侣。不怪我让他们越行越远、生死相隔、永远无法两情相悦。”
“我那么自私又疯狂,拆散了互相喜欢的两个人,背叛了信任我的哥哥,亲手毁了他编织那么多年的梦,给自己找尽了借口,觉得自己深情又可怜。“
“因为我不记得,所以我想让我爱的人知道我的爱,我想让我爱的人看到我的心。”
“我爱的人喜欢上了一个不会给他回应的人,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我?”
“我只是嫉妒,我只是小心眼。”
“我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告诉自己,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在幻境里趁虚而入……我知道那是我的梦,我知道他没办法反抗我。他必须忍受我对他做的一切,他必须展现我安放在他身上的一切恶心的臆想的姿态,我让他只能看我、只能爱我……我把我所有丑陋的、一厢情愿的、卑微的、恶劣的、畸形的、一厢情愿的爱恋都施加在他身上。”
“我知道如果他活过来,一定会恨我入骨。我知道我的行为有多卑劣。我只是……我已经忍受了太久,我已经忍受了几万年……我……我快疯了……”
青泽几乎泣不成声。
“我快疯了……”
“我知道你在骗我。我知道这是幻境。”
“你说什么我都愿意相信,唯独这一句,我永远不可能信。”
“应龙是永远不可能爱上我的。”
“应龙是永远不可能看得见我的。”
“应龙讨厌我啊,应龙憎恨我啊。”
“应龙爱的另有其人,从一开始就和他两情相悦的人。”
“我只是个龌龊的小人,除了丑陋的嫉妒,什么都没有。”
“在我出生在这个世界前,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这个故事里,从来就没有我。”
青泽一边说着,整个世界一边疯狂坍塌着。
【第九十六章-泥足深陷(三)】
他把长剑插入应龙的胸膛,在天崩地裂间看着应龙慢慢滑倒在地上。
眼前白茫茫一片。
又恢复成污浊、燥烈、沉闷的黑红。
空气里飘荡着灼烤皮肉的焦臭味。
他想沉迷入突然出现的幻境,却还是不得不回到绝望的现实。
他是青君,他在诛魔。
他在战场里,他在城墙上。
他在烽火连天的尽头,在被熄灭的火把前。
幻境里过了那么久,现实里却不过倏忽。
战马嘶鸣、将士呼号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诛魔孽!还青天!诛魔孽!还青天!
青君必胜,斩杀魔神!青君必胜,斩杀魔神!青君必胜,斩杀魔神!
菩提度厄镯上的金光黯淡下去。
魔神的手腕从他手间落下,整个人滑坐在地,瞳孔涣散,似乎还没回过神来,捂着胸口吐出大口大口鲜血。
艳丽的朱色飞溅在焦黑的砖石上。
远处的红枫灼眼得很。
灼眼得狠。
青泽弯下腰,捏着白发男人的下巴,抬起他的脸。
因在人间的数月里见过数次,魔神眼尾翻飞的图腾他闭着眼都能想起来。
他曾经以为忘了,后来发现还记得。
更在此时此刻后知后觉恍然大悟:
——从一开始,这人脸上的魔纹就和别的魔物并不相同。
男人的瞳孔渐渐聚起焦,与他对视一眼后,睫毛一颤,移开视线,不敢看他。
当初离谱荒诞的谣言,竟然变成了梦魇般的事实。
火矢划过长空,明黄的、赤红的,烈烈的,好似连天边的黑云也要烤焦了。
吼——!吼——!吼——!
城楼下点燃着烽火,玉骨笛长笛翻飞间,一只又一只魔兽倒下去。
粗犷张扬的城门下全是四处横陈的刀枪和碎石。
所有战将都在等待青泽的下一步动作。
他们时间有限,要在魔将回来之前和魔神决一死战。
他们仰着头,心急如焚又热血澎湃,因为夜色彻底笼罩,城楼上烽火被熄灭而只能看到漆黑一片。
也许青君正在和魔神厮杀。
那个在五百年前曾经逼退魔神的青君,正在与魔神决一死战。
若是青君胜了,三界都将重归朗朗乾坤。
若是青君败了,他们一个都没办法活着回去。
他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把生命托付给了青君,来奔赴这场战役。
青君!青君!青君!青君!
诛魔孽!诛魔孽!诛魔孽!诛魔孽!诛魔孽!诛魔孽!
哔哔啵啵。
青泽被城楼下的呼喊震得头疼欲裂。
他也是登上城楼,才发现其下的声音竟然能听得这么清楚。
魔神在城楼上独自站了这么久,自然也听得很清楚。
青泽提着剑,在漆黑的夜色里,听见自己说:“……殷洛。”
白发男人闻言浑身剧颤了一下。
青泽的心沉沉落了下来。
在天界的时候,青泽偶尔会想:
殷洛一定到死都想不到,宋清泽有朝一日会好好扎起自己的头发,有朝一日会换上一身劲装,有朝一日会不再自由跳脱,有朝一日会停下脚步,有朝一日会彻底长大。
在殷洛短暂的一生的最后的、苍凉的记忆里,宋清泽应该永远任性偏执、凉薄轻佻,哪怕寿数绵长也应该永远是个初初长成的青年模样。
若是殷洛还活着,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一定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想着想着会不自觉笑出声,笑着笑着又因为往事一去不返而陷入沉默。
可原来变的不止是他。
他变了。
殷洛也变了。
六百年没见,他和殷洛都已经面目全非。
殷洛的衣服全然不像之前那样克制严谨,惯常高束于喉结下方的结扣解开,领口大敞,可以见到妖冶的藤蔓沿着胸线腾腾翻飞上来。
若再敞开些,必然能见到两点挺立的深红色。
殷洛现在终于不再是活死人了,和一个正常的、活着的人一样轻轻地呼吸着,衣襟也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青泽呼吸一滞,用剑尖沿着他的微微起伏的领口一路虚虚滑下去,挑开他的腰带。
扯开衣服。
身体上的魔纹也很熟悉。
他曾经在蓬莱仙岛上,在小小的洞窟里,在烛火摇曳间,带着怜惜亲吻过其上的每一道堕落靡丽的纹路,把殷洛当一只迷途的、已到末路的困兽,缱绻又温柔。
他不能给殷洛爱,但他可以照顾殷洛,给殷洛一个岁月静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