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敌跟我双向暗恋(107)
山中雾气迷茫,远处看不分明。
应龙仍是每天到溪水旁找他,来的次数多了,偶尔会化出一半原型,趴在溪水旁,下半截身体搭在水里,趴着趴着就不自觉一晃一晃地翘起尾巴轻轻地摇。
若是发现被青泽盯着看,就用尾巴撩起溪水,让青泽伸袖子挡住,没法再看。
动作间,鳞片荡漾着潋滟的波光。
倒也不是他不想全然变出原型,只是溪水毕竟宽度不比水潭,容纳下半身已经很吃力了。
青泽看着他的样子,就不太能专心钓鱼。
看他在溪水里下半身摇啊摇,尾巴晃啊晃,鳞片亮晶晶啊亮晶晶,剥了几个硬壳果子,递给他。
应龙就撑起趴在溪水旁的上半身,去咬青泽递过来的果子。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他从溪水里爬出来,变出一双水珠滑落的人的腿,还没来得及穿裤子,就放下长袍衣摆,拢起来挡着。
青泽看着昙花一现、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腿和露出来的、踩在青青草坪上的、淌着水滴的脚尖,突然问,应龙,你什么时候再带龙涎来啊?
应龙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第二天,果真提了两坛龙涎来。
打开封口,浓香扑鼻。
青泽嫌直接提着坛子喝太暴殄天物,在山下摘了片荷叶,折成两个翠翠的酒樽,倒上龙涎,捞两瓣坠落枝头的不染放在里面,在酒面上静静地飘着。
世间最烈的酒便带上了淡淡花叶香。
一杯递给应龙,一杯留给自己。
青泽本来就没安好心,想着那双又直又长、肌理分明的腿,喝了两杯就不喝了,用尽花言巧语哄得应龙自己把剩下的都喝了个精光。
两坛龙涎下肚,应龙
就有些不太清楚身处何方。
青泽戳了戳他的脸,看了看,又戳了戳他的脸。
若是平时,应龙肯定会在他指尖戳过来的前一秒僵硬着身体站到十万八千里以外去。
可现在,应龙只是红着脸坐在原地看着青泽,懵成一坨,对他的捣乱半点反应也没有。
青泽就凑过身去,在他脸颊上吧唧一口。
应龙仍是懵在那里,动也不动的。
可好像不太开心。
怎么了?
青泽有些疑惑。
他说:应龙,你怎么了?
应龙沉默了一会儿,朝他张开手要抱抱。
不怕不怕,抱抱抱抱。
好好抱着了,又蹙着眉要亲亲。
可爱可爱,亲亲亲亲。
亲完之后就开心了,熟门熟路在青泽身上找到地方窝着,垂下眼睑,睫毛一颤一颤的,好像就要睡着了。
不……等等,然后呢?为什么和上次不一样的?
青泽气恼极了,他叫应龙带酒来可不是为了给应龙当睡觉的人形龙窝啊。
他心眼那么小,气恼了,自然也不愿意让应龙好过,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着迷迷瞪瞪的应龙晃啊晃,看着应龙半睁开眼睛、神情有些迷离,把手伸进应龙衣服下摆里摸,满意地听到甜甜l腻腻的喘息。
睡什么睡起来嗨。
青泽虽然没喝酒,心里倒是很火急火燎,又摸了两把,见应龙眼中湿气越来越重,一把把他抱坐起来,撩起他长长的玄色外袍,掀开整齐严整的衣摆,把他的裤子急吼吼往下一拽。
之后种种,不忍卒听。
年轻就是好,总能想出新花样。
吃完抹抹嘴,砸吧砸吧很有些回味。
神仙过的日子也不过如此了。
耳畔的战马嘶鸣、战将呼喊、烈烈军旗声都越发远去,衡山里雾气愈重,黑色的藤蔓遍布半面山峦,开出一朵朵荒诞诡异的花。
有一天,应龙坐在花藤旁,看着缭绕四周的雾气,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磨剑的时候,突然被不小心被并不那么锋利的刃锋划破了手指。
青泽转过脸,看到他手上的伤口。
几滴鲜血滑落下来。
细细一缕,滴到地上,浸到土地里。
消失无踪。
青泽脑子空白了一下,想:
应龙怎么受伤了?应龙怎么在他面前受伤了?
他脑子里闪过倏忽即逝的、暗沉浑浊的画面和漫无边界的恐惧。
诛魔孽!斩魔神!
杀!杀!杀!
青君必胜,斩杀魔神!青君必胜,斩杀魔神!青君必胜,斩杀魔神!
耳畔又开始吵嚷起来,声音那么大,好似就在自己周围。
——别吵了!
青泽把那些杂音甩出去,抓过那只手就把受伤的手指往嘴里han,连自己会法术都差点忘记了。
应龙原本很神色如常地放下剑、伸手想止血,因青泽的动作实在太突如其来,一时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
青泽也是做了这个动作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多大惊小怪,尴尬地把应龙的手指放出来,咳了一下,道:“上古神兽的唾液有疗伤的效果……”
他说罢想起应龙也是上古神兽,觉得自己的说法着实不太站得住脚,看了看一旁的钝剑,怒从心头起,一脚剑踹进溪水里,看着那剑渐渐飘远去才觉得解气,转过头道:“这破剑磨来有什么用,改天小爷给你挑把好的。”
说完后掀袍坐了下来,觉得眼前有些发黑。
诛魔孽!还青天!
这段时间他的确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头脑越来越浑沉了。
偌大的衡山好像正在渐渐将他吞噬。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会恍惚地无法分辨到底现在是真实还是虚假,是清醒还是幻梦。
若是一辈子不去拆穿一个谎言,于他而言,那谎言便成为了他此世唯一的真实。
他的一辈子那么长,想要这么长久地相信一个谎言,委实是件困难无比的事情。
所幸,也许过不了多久,他的生命就会迎来终结,彻底消泯于这美好的、不知是真是假的幸福中。
青泽回过神,发现应龙正担心地看着他。
你在担心什么呢?
我没有事啊。
在微风拂过、细草摇曳的时候,应龙会突然轻轻叫他的名字。
青泽,青泽。
和着漫山的花树一起轻轻摇曳着。
青泽就说,我在,我在。
其实他也曾想带应龙去山里别的地方转转,但他在溪水边坐了太久,觉得连走动都有些没有力气。
天空的一角不知何时挂上了一层僵硬的泥金色。
一个人的时候,青泽也会看着天空,猜想自己也许时日无多。
清醒的代价太沉重,聪明人总是活得很累。
所以他保持混沌,放弃思考,选择愚蠢。
在天高海阔的日子里,他捂着自己的心。
他发现了自己对应龙的心意,也冥冥之中感觉到了一切必有终结,对应龙的态度渐渐小心翼翼得好似对待一个易碎品。
连一根小刺扎进了皮肤里,也要心疼得狠了,拔出刺后还要狠狠踩上几脚才觉得解气。然后捧着应龙的手,看那针尖一般小的伤口,小心地呼呼,说:不痛不痛哦。
要哄好一会儿的。
他恨不得把应龙放在温室里养起来,生怕他受了一点风吹日晒。
太阳大了怕他热,云朵多了怕他闷、雨水多了怕他冷。
到连抬眼皮都有些费劲、半边天都垮塌下来的时候。
青泽托着腮,笑盈盈地问:“应龙,我可能要死在这里了。你愿意和我一起死在这里吗?”
应龙说:“青泽,你不会死在这里。”
青泽笑得更开心,很有耐心地加上假设条件:“如果我死在这里了,你愿意和我一起死在这里吗?”
应龙说:“青泽,我愿意。”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青泽反而疑惑地看着他:“应龙,你为什么愿意和我死在这里?”
青泽又问:“应龙,你为什么要一次次来到我身边?”
青泽最后问:“你能给我一个理由吗?如果这个理由能说服我,我就再也不去别的地方,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我都愿意留在这里永远和你在一起。”
应龙沉默了很久,说:“青泽……因为,我喜欢你啊。”
青泽说:“什么?”
应龙说:“青泽,我喜欢你。”
青泽的表情可一点也称不上开心。
他脸色巨变,冷汗涔涔。
整个世界突然震动起来,泥金色的天空斑驳龟裂。
这句话是这么可怕,可怕得使青泽把一切被刻意遗忘的东西都突然想了起来。
青泽推开应龙,化出长剑。
山峦里是满山的不染。缠绕在不染上的黑色藤蔓。遮蔽远方的浓雾。
他在这座山里待了这么久,竟然对溪水旁的地方毫无印象。
他不知道应龙每天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应龙每夜又去了哪里。
而且应龙来了这里这么久,白泽竟然一次都没有回来。
这是他日夜盼望的,也是绝无可能的。
这是绝无可能的。
青泽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幻境。”
青泽说:“但我从那么多那么多幻境里清醒,我早就厌倦了清醒。我受够了,每一夜,每一夜,每一夜。我看着应龙死去。每一夜,我亲手杀死应龙。每一夜。每一夜。九百九十九个夜晚。又九百九十九个夜晚。每一年。每一年。几百年来,我从来没一夜能够安睡。几百年来,我没有一天能够解脱。可我每次都能醒来。因为我告诉自己,我必须清醒。我要复活应龙,只有我可以复活应龙,应龙在等着我复活,所以我必须要清醒。我不能沉迷在幻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