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敌跟我双向暗恋(46)
青泽笑了一下,收起表情,转过头去,将暗盒里的油纸包拿了出来,把殷洛递过来的自己幻化的油纸包放到了暗盒里,抽回身,研究起了刚拿出来的油纸包。先是看了看其外的包装,又隔着油纸闻了闻味道,着实没觉出有什么异样,便直接扯开了包装。
里面卧着几个平平无奇的、黑色的药丸。
药丸应该也是草药做的,看不出有什么奇怪,味道好似在哪里闻到过,仔细回想又毫无印象。
青泽想了想,把油纸重新叠了起来,揣进了怀里,又研究了一下床底,再没发现别的什么,便对殷洛用唇形比了个“睡吧”。
他们把床放回了原位,覆在一地焦黑的虫豸尸体上,仿佛无事发生过。
青泽因为心情不错,没有延续上半夜的失眠,不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殷洛仍是一直闭着眼,等听见青泽的呼吸变得重了些,又睁开了眼,转头看向青泽的方向。
他知道这个叫宋清泽的青年手上一直戴着一个戒指,许多人世间不可见的奇怪东西便被他放在这戒指里,应当是这些修士妖魔才有的宝贝。
可自从前几日在射羿得了那奇怪的鳞片碎片之后,每当青年入睡,戒指里总会升腾起浓浓的黑气。
那黑气同鳞片碎片上的别无二致,同两年前刺杀自己的妖邪身上的别无二致。
也同自己身上的别无二致。
黑气渐渐将青年笼罩,不多时,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渐渐隐去,眉头渐渐皱了起来,鼻尖浸出细碎的汗珠,喉结快速上下滑动着。
殷洛从没在青泽清醒的时候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他本是一个任性又跳脱的人,怎么会一次次陷入这样难以挣脱的梦魇中。
他应是一个任性又跳脱的人,不应该一次次陷入这样难以挣脱的梦魇中。
殷洛伸手,想抚平他紧皱的眉心,即将触碰到的时候又抬了起来,对着自己悬在空中的指尖发了会儿呆,鬼使神差去拔他手上的戒指。
那个碎片,不是好东西。
戒指冰凉坚硬,泛着玉石的光。看见俊美的青年仍然没有苏醒的迹象,殷洛呼出一口气,捏着戒指移动了一下手指。
——下一秒就疼得松开了手。
殷洛蜷缩在一起,手指攒着粗糙的床单,下嘴唇咬得出了血,才把惨叫憋回了身体里。
那并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灵魂被撕裂般的痛楚。
亦或是被戒指里遥相呼应的东西刺激得第一次直面了自己灵魂一直以来承受的痛苦。
明明是因两年前的意外才变成如今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刚才那一瞬间,却觉得自己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死去了。
也许他的生命早已走到尽头,甚至不只是肉体、连灵魂都已经腐烂,现在不过是靠魔气取代生命延续下去的、因执念而不肯消散的意识罢了。
蜘蛛在墙角沉默地织着网,看到一只飞蚊,便悬着一根丝垂了下来,像只吊死的鬼。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空气的声音在鼓膜放大了数倍,狭裹着整个房间一点点在自己身周扭曲成没有尽头的旋涡,似乎想要刺穿耳膜挤压进他的大脑。
整个世界都变得扭曲。
一切不该发出的声音都发出了,所有不该睁开的眼睛都睁开了。
风在看他,雨在看他,房屋在看他,虫蚁在看他,蜘蛛在看他,将死的飞蚊在看他。
堕落的不祥的疯狂的被腐蚀的从黑暗深处爬出来的传说中的种族在看他。
它们透过窗户看他,从门缝外看他,从床底下看他,从每一个无法察觉的缝隙看他。
天地仿佛化作一只巨大的无形的眼,也在看他。
别看了。
殷洛挣扎着望向躺在身侧的青泽。
不知何时,熟睡的青年也睁开了他那双青湛湛的、无机质的、玻璃珠子一般的眸子。看他。
房间里黑色的魔气几乎沸腾了起来,凄厉且亢奋地无声嘶吼着,在血管中汹涌激荡,连带着身体也沸腾了起来。
殷洛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如同受到冥冥中的召唤,应该想了许多事情,也可能什么都没想。
过了半晌终于缓过神,刚才的感受如潮水一般褪去,殷洛移开自己挡在眼前的手,发现房间已恢复往常,青年仍在睡梦中。
墙角的蜘蛛仍在努力挪动,蛛网比片刻之前密了不少。
殷洛怔了怔,努力回想刚才诡异的感受,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那些疯狂与不安的念头随可怕的疼痛一起被埋藏进了灵魂深处。
他松开紧攒着的床单,仰面看着木质的屋顶,发了一会儿呆,转过身,背对着青泽睡去了。
殷洛难得睡过了头。
他向来不太需要睡眠,早晨却是被少年的敲门声叫醒的。少年仍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连头都不敢抬,双手捧着一个盛着两碗粗米粥的木盘,抖得快要散架。
青泽早已醒了过来,带着一贯散漫的神情坐在床沿,懒洋洋地侧耳听着窗外脆生生的鸟叫声,见少年进来了,敲了敲房内的小茶几,示意少年将木盘放在上面。
少年将木盘放下,盘底与桌面接触时发出同样脆生生的咔哒声。
青泽端出碗,从怀里摸出一小枚银锭,放进了木盘里。
少年看到银锭瞳孔收缩了一下,哂笑一声,小心翼翼收起来了,端着空木盘出了房间。
白日里的陇下村和夜里截然不同,青泽推开门去,看见天高云阔、日头初升,村民们按部就班地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人声、鸡鸣、牛哞……这些声音比夜里的窃窃私语来得大声得多,分贝波动范围小,不似在夜里,因一点活物寻常的响动都没有、以至于连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被放大无数倍,比夜里多得多的声响对于别的人族村落而言仍是很轻的,反而显出这个村庄安静安宁了。那些在夜里如同一双双窥伺的眼睛一般的黑洞也变成了普通的窗户,传出阵阵柴米油盐的味道。刻在村口的“陇下村”三个字竟也不是红得像血,而是普通朱砂拓出的颜色,因为已然有些年头,细细看来有些斑驳。
唯独与别的村落不同的是,这个村里随处可见支棱着的药摊。
【第四十六章-陇下魔踪(五)】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这逐月国古道和陇下村与你之前来时有没有什么区别?”青泽道,“说起来……这个村难道有什么来历,怎么名字奇奇怪怪?”
殷洛道:“陇下村看不出什么区别,但逐月古道变化很大。”
他回答完第一个问题后才反应过来青泽又问了什么,语气有些疑惑:“你行走江湖,竟没听过名山得陇么?这个村落,正是因为此村位于得陇山脚,才取名为陇下村的。”
青泽道:“咳,我虽然行走江湖,但听到看到的东西太多,总归是要忘一些的。”
殷洛抿了抿唇:“得陇山是天下闻名的灵脉药山,因受灵脉滋养,山上生长着上千种别处无法寻得的药材。陇下村虽然不大,却受了得陇山的慧,常年经营药材生意,与天下第一坊‘逐月坊’并称为逐月国双奇。”
“据传逐月国乃一支遗落民间的神农后裔,陇下村的村村头雕刻的正是神农尝百草之像,既可震慑妖邪、亦可庇佑宝山灵脉永不枯竭。”
殷洛往药村入口处指了指。
“看,我们来的古道入势狭窄,行至村口地势又开阔,是天赐的易守难攻的葫芦形地势。别处眼红宝山得陇也无法大肆出兵攻占。若需求灵脉宝药,便只能与陇下村合作。陇下村易守难攻、背靠宝山、地处国境外围、交通方便,不光是射羿逐月,连玄雍都常年大量采购此处药材,可以说是极为富庶安乐的长寿村。”
他登基之后为数不多几次到访逐月国,几乎都是为了洽谈药材采购事宜,便有那么一两次途经陇下村。
虽不曾亲身接触,但听出去溜达的随侍口耳相传,也对陇下村大致情况算得上略知一二。
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懂些药理知识,村民自幼食遍灵丹妙药,身强体健,因崇尚自然,哪怕比寻常城镇富庶许多,也并不大兴土木、修楼盖瓦,很有一副虽处尘世之中却超脱世俗之外的、返璞归真的态度。
这个和乐友好又贸易频繁的天下第一药村,也算是逐月国相当有特色的一个标签了。
青泽眨了眨眼睛,想,原来如此。
陇下村不大,并没有城镇化的商业味道,却并不似普通村庄一般闭塞排外。村民身上戴着草梗编织的各式饰品,额间脸颊画着奇怪的图腾,服装与旁的地方都不相同,应当是惯常有外地人来的原因,虽然总有好奇的村民歪着脑袋看一身外族打扮的来人,手上倒是仍旧做着自己的工作。
奇怪的是,这样开放的村庄,街上竟不可见除开他俩以外的别的外乡人。
农妇在门口择着菜,麻布衣袖撸起,露出白花花的手腕;两颊画着花纹的小伙蹲在地上捣着浆,捣完把有些歪斜的篱笆墙扶正,把浆糊在有些开裂的地方;耄耋老人坐在藤椅上晒太阳,身子摇摇晃晃的,眼睛眯成一只老猫,皱巴巴的纹路里嵌着一条浑浊的缝,似是清醒似是混沌。
淌着鼻涕的小童汲着破洞鞋,额间点着朱砂,顶着或大或小的草环,薄薄的头发梳成小辫,高高翘在头顶,围作一团斗着蛐蛐,发出时大时小的惊呼声,细弱脖颈间挂着的巨大圆盘状铜饰也在肢体碰撞间叮当作响。
那些蛐蛐对青泽而言除了颜色着实看不出什么区别,于这些小童却很有些说法。在这小小的瓦罐里、在孩童们的注视中,它们再也不是寻常人一脚就能踩死的昆虫,而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战神,小小的身体都顶着大大的名头:
黄的叫镇山虎、赤的叫满江红、绿的叫揽雀尾、紫的叫翻云手……
败了的蟋蟀总归会受些伤,缺胳膊断腿只能算稀松平常,直接被斗死了的也是有。每当有一只蟋蟀败下阵来,便会多一张皱在一起的小朋友的脸。
陆陆续续许许多多的皱在一起的脸拖着他们无精打采的身体挤出了仍热闹吵嚷的孩童圈子。
胜了的蟋蟀很是扬眉吐气,它的主人更是扬眉吐气,不同的主人扬眉吐气的时间长短不一,但最终都会变成另一张皱在一起的脸。
不远处坐着清瘦的书生,没带草饰没画图腾,一身如大多数普通书生一般的素衫,不声不响画着画,一幅接一幅。
这幅是枯萎的落叶,那幅是初发的新芽。不多时,文人又新画好了一张,叠在上面——笔墨描绘出一堆被剪碎的薄薄的墨绿碎片,其上蜿蜒着透明的叶脉。
厚厚一沓新旧不一的画纸,每一幅都是叶片。
虽形貌各异,若是细细看了,翻来覆去画的都是固定的几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