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竹笋先动的手(剑三)(9)
谢剑觞不言,端起酒杯,遥敬了一下,一饮而尽。
郭化起身,向他行礼:“来之前我就知道不容易,打扰到道长,郭某先走了。”就提着酒壶,拎着棒,边走边喝离开了。
屋内只剩三人。
闻岂歌杨楚月一齐看着谢剑觞。
他跪坐着没有动,因为低着头,墨色的鬓发遮住了脸,看不分明神色。
闻岂歌还是先开口:“若真的想给他,那万花谷或许能做此药。”
“不能。”谢剑觞摇头,“我是真的不知道具体的配方,难不成还让我回纯阳盗出来?”
“他求的是什么药,连你都不能知道配方?”杨楚月看着他,在桌下轻轻捉住他的手。
谢剑觞没有反抗:“□□。”
“毒……”闻岂歌失声,但很快镇定下来,“你们纯阳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万蛊千虫为毒,亦可为医。”谢剑觞看他一眼,“治病用的。”
“那……治什么病?”杨楚月试探着问他。
谢剑觞好像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只摇头。
“这很重要吗?”闻岂歌也问。
“重要,我不知郭化怎么知道这个药的,但是肯定不能给他,即使我知道配方,也不会给他的。”谢剑觞也不愿再多说,起身,“走吧,我们先回去。”
他看起来心事重重,闻岂歌杨楚月对望一眼,都不好多问,就一前一后,跟着谢剑觞走出了酒楼。
番外三·③ 不吃狗粮
回到国师府,闻岂歌想了半天,决定还是要搞清楚这件事情。
谢剑觞是不会说的,那谁知道,又能松口的呢?
——他师弟,气宗首席洛嘉行!
闻岂歌确定目标,就开始策划怎么接近洛嘉行。
其实接近洛嘉行他也有私心,此人捉摸不透,却让他分外熟悉。若是没有这件事,为了那熟悉感,他也会调查洛嘉行的。
但他自己调查不了,毕竟皇城,天子脚下,到处都是杨楚月眼线,杨楚月知道了就等于谢剑觞也知道了,何况洛嘉行也不是省油的灯。
所以他还是去找了郭化。
市井之间,没有比整天浪迹茶楼酒肆的丐帮弟子知道得更多的了。
郭化倚着墙角,斜着眼看他:“知道规矩吧,你得做个交换。”
“纯阳的事情我不知道,你不用问了。”闻岂歌开口就否决。
“料你也不知道。”郭化甚是无聊的样子,拿着枚铜钱抛上抛下,“那……暂时也没什么能换的,你就请我喝两次酒就行了,小事。”
这很容易,闻岂歌同意了。
而郭化那边的动作也很迅速,不过两日就给他整理了一份调查洛嘉行的结果。
气宗首席,自不必说,性格什么的都略过。
闻岂歌的重点放到了一行字上:脖子左侧有一不明显伤,疑是被斩。
闻岂歌悚然一惊,洛嘉行被砍过脖子,还活到了现在?
他继续看下去。
后面还写了洛嘉行的一些样貌特征和喜好,最后一点尤为重要:与叛臣贼首王不毂五分相似。
王不毂……闻岂歌闭上眼,想了许久,把纸在灯烛上点了丢进火盆。
王不毂没有说留下儿子啊……何况王不毂自己也不大,刚平叛才几年,洛嘉行年纪做不了他儿子的。且如果是叛臣之后,纯阳作为国教,是不可能收他入门的。
那就是……王不毂的血亲。
叛臣王不毂有……有个弟弟,说是在枫林战场死掉了。但有没有可能……是假的?
闻岂歌神色一时难以置信。
他又想起长安城外惊鸿一瞥。那里离枫华谷并不很远,那个在逃亡的白衣少年,珍稀却轻易送人的短刀,他去的方向……正是纯阳!
他猛地站起来,看着火盆里火舌舔舐着纸,直到消融殆尽,还没回过神来。
洛嘉行,不会就是他找了八年的人吧?
郭化能调查的就这么多了,剩下的只能闻岂歌自己动手。
瞅着这几日谢剑觞一脸有气无力,能坐着绝不站着的样子,怕是被吃醋的杨楚月折腾得厉害,没空和他一起出去,他就自己出门了。
采用的方法也很直接了当。
趁着洛嘉行落单,一把折扇拦住了他的去路。
洛嘉行止步,转头。
他容貌并不太出彩,比起谢剑觞差些,只能算清秀。但眼睛特别好看,明亮如朗星,令他看起来很有朝气,配上纯阳道袍,显得很有精神。
闻岂歌收回折扇,啪地打开,摇了摇,一脸温和笑容:“洛道长,借一步说话。”
借一步,就又是去了城外。
长安城郊外的树林里,闻岂歌拿出随身携带的短刀。短刀被绫罗包裹,擦拭干净,还配了刀鞘,显然是保存得很小心。他递给洛嘉行,笑:“是不是物归原主?”
洛嘉行接过,打开,拔出短刀,挑眉,神色讶异:“是你。”
果然是他。
闻岂歌这才收起笑容,规规矩矩给他行礼:“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小事。我记得同行还有姑娘,你妹妹呢?”洛嘉行收起短刀问他。
“舍妹在万花谷有事,没有出来,改日我带她上纯阳再给你道谢。”
“不必了。”洛嘉行摇头,“不足挂齿。”
闻岂歌想了想,试探着问:“洛道长,我可不可以问你几件事?”
“但说无妨。”
闻岂歌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了:“你是……王……王不稷?”
洛嘉行神色稍变,看着他,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闻岂歌赶忙解释:“道长多虑,我只是……哎呀,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但是道长入了纯阳,就和以前的事情没关系了,是不是并不重要,我是想问你另外的事情,和你有关的。道长放心,我绝对不会向外说一个字,以我万花首席之名担保。”
洛嘉行沉默许久,才道:“你不提,我都快忘了。”
闻岂歌舒了一口气,他这是算承认了。,也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
“你想问什么?”他偏头问闻岂歌。
“前两日……有人向你师兄求药。但你师兄回绝了,我觉得药有些奇怪,故来问你。”
洛嘉行嗤笑,带了一点点轻蔑:“闻先生好奇心可真强。”意在指他外人竟然想过问纯阳的事。
其实这绝对是大忌,闻岂歌已有窥探别的门派秘辛的行为,洛嘉行杀了他都不为过。
并不理会他带嘲讽的语气,闻岂歌又道:“药名,鹤心蚀骨。”
果然,洛嘉行神色又变了,“他怎么会知道纯阳有这个药?”
“他没说怎么知道的。剑觞说他只知道有配方,不知道内容,他又说要服药之人一碗血,剑觞也拒绝了,说不知道有谁服用过。”
“他当然拒绝。”洛嘉行这次没有嘲讽他,“因为师兄是真的并不知道。”
闻岂歌敏锐抓到重点:“你知道?”
洛嘉行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他:“师兄为什么会和他谈这个?”
“他说要跟你师兄做个交易,具体的……可能是暗示,你师兄准备好退路吧。”闻岂歌没有瞒他。
洛嘉行不言,似在认真思考:“退路……”
忽然,他抓住闻岂歌的手,神色紧张,倒把闻岂歌吓了一跳:“快带我去见那个人!”
“别急别急。”闻岂歌赶忙道,“明天我把他约出来,可以吗?”
洛嘉行也感到自己失态,松了他的手,才点点头:“师兄他们怕是有麻烦,还不小。”又道:“我得先回去了,出来这么久,纯阳弟子找不到我定会心急。明日中午你把他约到这里来,我们再谈。这件事情很重要,拜托你。”也没有多话,急匆匆离开了。
闻岂歌站在原地却摸着他刚才抓的手腕,看着他匆匆背影,脸不易察觉红了。
——那什么,拐走他师弟,谢剑觞不会把自己从纯阳追杀到万花吧?
第二日中午,闻岂歌到的时候,洛嘉行已经到了。
两人也没有过多交谈,虽然闻岂歌心怀不轨,然而不急一时嘛。
等了好久,才看到郭化提着酒壶和打狗棒摇摇晃晃往这边走。
洛嘉行皱眉:“就他?”
闻岂歌点头:“的确是他。”
洛嘉行见他身形摇晃,醉酒模样,嗤笑:“怕是江湖骗子。”
闻岂歌只笑摇头。
郭化走近了,把酒壶和棍子别在腰上,豪气一拱手:“大夫,又见面了。”
闻岂歌也拱手:“郭侠士好,这是纯阳洛道长,关于你要的药……”
郭化眯起眼睛打量洛嘉行,忽然他确定了什么一样,直起身,神色变得欣喜,点点头:“找到了。”
“?”闻岂歌不解。
郭化却是一脸郑重:“洛道长,若你能帮忙,刀山火海郭某也愿意去趟。”
“这不必。”洛嘉行负手,“你说说,我师兄怎么回事。”
郭化拧开酒壶,喝了一口酒,满脸不在意:“朝堂之事,我们市井小民不明白,但是……市井小民,往往能出其不意。”
“你要找的只是知道这件事的纯阳弟子,但条件一直都是我师兄,因为你笃定,不管是谁,知道的话都会帮忙,只不过没想到第一次就碰到了正主。”洛嘉行分析,“我且不管什么事,但这次交易做成了,你必须立刻消失在长安的表面上,我不管你在长安干嘛,但是不能让我师兄和……丞相知道你在哪儿,明白吗?”
郭化点头:“洛道长放心,郭某也知道的。”
洛嘉行闭眼:“壶拿来。”
郭化解下酒壶,把酒倒了递给他,洛嘉行伸了左手,右指凝成剑气,往自己手腕划去!
闻岂歌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是洛嘉行服用过此药!
洛嘉行面不改色,放了小半壶血,直到郭化说够了够了,闻岂歌才赶忙掏出随身带的止血散给他敷上,又拿出帕子给他包扎好。
洛嘉行示意无妨,然后对郭化道:“这有多重要自不必说,你若是拿去为祸苍生,我纯阳宫定不会放过你,甚至不放过你们君山。”
郭化道:“我知道,我是拿去救人,绝对不给别人说,也不会另作他用的。”拧好盖子,郭化郑重其事把酒壶揣好,再给他行礼:“洛道长放心,郭某日后定会在合适的时间再出现,别的绝对不会在国师丞相面前碍眼。”
洛嘉行这才点头,让他走了,自己低头,看着伤口,有些出神。
闻岂歌还是忍不住好奇心:“鹤心蚀骨,到底是什么药?”
洛嘉行抬头瞟了他一眼,放下手,隐在宽大袍袖之中:“□□。”
“毒……你师兄也……”闻岂歌止住了话语,想到了什么,“以毒攻毒?”
“不是,它就是□□。□□不也是药吗?”洛嘉行侧过脖子,给他展示那一条已经淡得快看不出来的伤口:“这里,曾经被人砍了一刀,整整半个脖子,差点直接砍头。就是这个药,让我活了过来。”
“活死人肉白骨,这是好事啊。”闻岂歌看着伤口。那伤口依稀还能看出当年的可怖,可以想象洛嘉行受了多大的痛苦。
洛嘉行嗤笑:“不过是一个活尸罢了。”他抓住闻岂歌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你摸摸。”
闻岂歌闭上眼感受,竟是没有心跳!
不,还是有的,很缓慢的心跳……像是濒死。
洛嘉行放开他的手,闻岂歌却没有抽回,继续感受他并不明显的心跳。
“它的药材别的不是特别珍稀,只有一个最重要,要一颗活人的心。纯阳为什么会有这种禁药的配方,不得而知,但是确实,炼出来了。”洛嘉行闭了眼,“一颗鹤心蚀骨,就是一条人命,以命换命,你说,是不是□□?”
闻岂歌回答不了他,只能轻轻问:“那这颗鹤心蚀骨,是谁的心呢?”
“有一个人,他有宏图霸业,却折在了他弟弟身上。”洛嘉行神色黯然,“他知道自己是错的……但是事情已经开始,就无法回头,在路的尽头,最后能做的,只有给他弟弟一条命。”
闻岂歌叹息一声,手离开了他的胸膛,睁开眼:“你在纯阳隐藏这么多年,也是因为这个药?”
洛嘉行嗯了一声:“药太重了,受不起,养了好几年才能出来。”
他也不愿意再多谈,给闻岂歌拱了拱手:“多谢你能让我知道这件事情,以 后师兄有难,也多了脱身的途径,我还得谢谢你。”
“不用了,我是私心好奇,误打误撞。”闻岂歌笑,“走吧,吃个饭,我请,过两天你手腕好了,我们切磋切磋。”
洛嘉行自然应承下来,和他一起并肩往城里走去。
(闻岂歌:撩羊第一步,耶!)
番外三·① 再次入魔
自洛嘉行和闻岂歌算是正式认识以后,闻岂歌总是有事没事去找他。两人喝喝茶,插插旗,也算是过得开心。
谢剑觞倒是察觉到好友对自己师弟图谋不轨,然而他没空去管。
嗯,丞相大人,醋劲还是很重的= =
如此时光蹉跎,就是名剑大会的最后五位选手争夺冠军了。
不出意外,闻岂歌和洛嘉行都在这五位选手中。剩下三位都是霸刀弟子。如今武林霸刀独大,别的门派式微。能有万花纯阳弟子进入五强实属不易,是以在决赛之日,长安来了很多人,都是来看着万花和纯阳弟子是如何厉害,力挫群雄,和霸刀弟子对战的。
本来决赛的裁判藏剑山庄那边请的是谢剑觞,毕竟他一是纯阳剑宗首席,有威信;二是他现在又任着国师,算有身份地位,裁决也会相对公正。但是临着时间,到前一天了,宫里突然有事,必须前去处理,这裁判眼看着是当不了了。他这国师平时就是个虚职闲得慌,然而皇帝要他看看,咳,鬼神之事什么的,还是推脱不了。
考虑到各个方面,藏剑山庄没有办法,硬着头皮去请杨楚月。
本以为这千岛出来的国相会端个架子,骄矜一下,为难他们。即使不为难他们,也会有许多繁杂国事要处理,哪有多的时间去裁决江湖事?他们都做好了让西湖那边星夜兼程快马加鞭喊个人过来的准备,但没想到杨楚月一口答应下来,倒让藏剑山庄那边有些意外,看来这国相倒是个好相与的。别的准备还算充分,所以这次决赛的裁判就变成了杨楚月。
比赛前一晚。
谢剑觞还在宫里。
宫里出的事儿吧,还是件挺大的事儿。厌胜之术,也就是俗称的扎小人,历朝历代都有过出现。谢剑觞是不信这个的,但姓叶的好像很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也是,皇帝们都挺忌讳这个。所以这次在宠妃床下发现的,写着谢剑觞生辰八字,钉满了针的布偶让“姓叶的”出离愤怒。
“诅咒国师,这有伤国祚!”“姓叶的”火冒三丈,广袖一拂,案几上的,也不管是什么墨汁狼毫笔山,零零碎碎的东西哗啦被掀了一地。宦官宫女们全额头点地跪着,大气都不敢出。
宠妃?早被拉出去下狱上刑了,怕是这会儿已经没了人形。
谢剑觞袖着手立在他不远处,温声:“陛下息怒,臣无大碍,厌胜之术并无作用,如今要做的是问清……问清为何钉的是我,还有是谁教的,我的生辰八字哪儿来的。”
“姓叶的”……嗯,叶鸣玉,尊贵的皇帝陛下仍旧怒气未消,他背着手在屋内踱步,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踢了一脚太监总管,可怜的宦官被吓得面上血色全无,还要战战兢兢承受皇帝陛下恶狠狠的问话:“苏嫔是谁送进来的?”
太监总管跪着,头点地,声音都是颤抖的:“回……回陛下,是户部尚书选,选了送进来的。”
叶鸣玉点了点头,饱含怒火的声音:“他送进来的人出了这种事,他人呢?”
“回陛下,在玄武门跪了半天了,要不要……喊进来?”
“继续跪着!”叶鸣玉吼他,吓得太监总管连滚带爬出去了。叶鸣玉还冲着他狗爬的背影又吼了句:“苏嫔宫里的全部处死!”
谢剑觞摇摇头,这陛下啊,脾气太坏。但这种事儿他是求不了情的,只可惜这几十条性命了。
难得有没盯着谢剑觞瞅的时候,叶鸣玉扶额,跌回宝座,抬手有气无力挥一挥:“都下去,朕和国师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