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回鹤再度坐回原位,将匣子朝着苏梦枕的方向推了推,眼睫半垂,懒声道:“这就是你听到声音的种子。”
苏梦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匣子里那颗血红色的种子,下意识屏住呼吸。
血红的颜色,一如他从不离身的红袖刀。
冥冥之中,一种无法言说的、奇妙的血脉相连的牵绊感将他与面前这颗种子连接起来,他似乎能听到种子微弱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微弱而渴望地跳动着。
自我厌弃却又矛盾地挣扎着。
“我可以选择她吗?”苏梦枕按捺住自己对这颗种子的执着,抬眼再度看向店铺的老板。
“可以。”傅回鹤并没有想到属于荆棘种子的下一位契约者会来的这么快,正正好卡在荆棘种子没有时间等候的情况下,却又的的确确没能遇到更好的时候。
“但,关于这颗种子,苏楼主不妨听完再做决定。”
傅回鹤虽然做的生意行当算不得什么遵纪守法,但离断斋却不是什么强买强卖欺骗顾客的黑店。
“一,这颗种子需要人血灌养孕育,倘若是契约者的鲜血,一天一滴即可。”
傅回鹤见苏梦枕没问若是他人鲜血的情况,而是凝神记住他所说的话郑重点头。
单单这一点,他便已经同曾经契约过荆棘种子的那些契约者们不同。
“二,这颗种子已经生机稀薄,如若苏楼主的愿望不做更改,它或许能做到的只是保苏楼主一命,其余再多的恐怕难以满足。但先前在下所说的交易却并不会因此改变。”
傅回鹤眸子定在苏梦枕的身上,深沉的瞳孔中里掠过丝丝缕缕的幽蓝色,声音柔和中带着暗藏的冷意:“也就是说,这颗种子与店内其他的种子不同,它是一颗将死之种,苏楼主可还要选择它做一笔亏损的交易?”
苏梦枕并不觉得通过某种交易让自己变得与以往截然不同,所想的欲望尽数实现有何好处,恰恰相反,他所求的,不过就是不死而已。
他需要活着去料理鹰犬叛徒,他需要为金风细雨楼选择一位合格的下任掌权者……
他想要做的事有很多,但这些他都可以自己做到,唯一不受掌控的便是他的寿命。
苏梦枕需要时间,也仅仅只需要时间。
他缓缓笑
开,声音沉着坚定:“将死之人与将死之种,确实是一种独特的缘分,不是吗?”
话已至此,不必多言。
契书签订后,傅回鹤将匣子合起来递给苏梦枕。
“如若种子发芽,在下会再度拜访,如若苏楼主某日不再听到种子的声音……”
傅回鹤并没有做成一单生意的愉悦,不咸不淡道:“便将它日后带入墓穴一同安葬吧。”
方才在屏风后,是荆棘种子自己选择了与苏梦枕走,而它体内的生机稀薄,若还想满足契者愿望只有签订终身契一途可走。
苏梦枕死,它若未曾发芽,那便是同生共死,生机断绝。
……
随着苏梦枕的离开,博古架上悄无声息地多出一方雕刻着雨中寒梅的香盒。
香盒里血红色的雾气正丝丝缕缕逐渐积累着。
尔书三两下跳上博古架,将那香盒取下来蹬蹬蹬跑回到傅回鹤面前,兴冲冲道:“快快快,尝尝!这位客人好特别,他的交易物一定味道也截然不同!这次一定能让你有活着的感觉!”
傅回鹤嗤笑一声:“不过暂时偷了他人的贪嗔痴怨,谈什么活着?”
“说的那么难听……这叫交易,什么叫偷嘛!”
尔书撇嘴,小声嘟囔。
“还有,你就不能交易点好的?比如什么快乐啊,幸福啊之类的……你最近的噩梦已经快撑死我了,今晚要是再继续,我可吃不下了,当心我吐后院一池子!”
“他这一生本就没多少欢喜幸福,谈何交易?”
傅回鹤侧卧回贵妃榻,抽了一口烟。
香盒中红色的雾气被裹挟进烟斗中化作盈盈流动的玉质,没有了之前抽一下便是刀刮骨头的刻骨之痛。
“嘶,那他岂不是过得很苦。”尔书好奇地凑过去,鼻头动了动想要嗅却什么都没嗅到,“这样一个人,他的执着是什么味道?”
傅回鹤吸了一口烟,转头朝着尔书的方向轻轻吐出一口烟雾,唇角微勾,眼神是一种置身凡尘之外的冷酷漠然。
尔书的胡须一紧,两只爪子紧张地攥在身前,不由得后退了一小步。
然而好奇压过了脑海中残留着的畏惧,大着胆子,尔书再度靠近傅回鹤,毛绒绒的身子贴着傅回鹤的手腕,乖巧蹭蹭。
绯色的烟雾朦胧了傅回鹤的面容,许久,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离断斋中幽幽落下:“有些冷,带着些苦,微涩……却很香。”
一如傲雪寒梅被命运碾碎却顽强不屈。
……
“叩叩叩。”
礼貌的敲门声传入店内,一人一鼠的对话戛然而止,暗处跳腾的种子们也顿住动作。
傅回鹤和尔书齐齐一顿,诧异地看向两人身后毫无动静的结缘屏。
所有的客人结缘屏都会预先发出客人的名讳生平,从无例外。
而离断斋的门——傅回鹤第一次听到自家的门被当做真正的门一样被敲响。
大门在吱呀声中被缓缓拉开,傅回鹤站在门口,垂眸审视面前眼熟的锦衣公子,皱眉问:“怎么又是你?”
抬手作揖正要开口锦衣的青年公子微侧过脸颊,顿了顿,熟悉的声音让他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怎么会是他?!
傅回鹤看着面前青年面上飞快闪过的意外与困窘,缓缓挑眉,语气意味不明:“你还记得我。”
第5章 鲜花满楼
傅回鹤的视线锁在面前的青年公子身上。
如果无视他的结界正正好闯入他沉眠的池子是巧合,自己封住他记忆的灵气消失不见是巧合,那么现在直接找上门来敲门的举动,怎么也不能被傅回鹤视为第三个巧合。
敲敲打打了一番,确定结缘屏今天没有工作的意思之后,尔书四只爪爪交错着飞快跑过来,顺着傅回鹤的衣摆窜到他肩膀上坐好,好奇地盯着青年。
而后傅回鹤敏锐地注意到,青年的脸偏了偏,正正好是面对着自己肩头的位置。
尔书的位置。
从来没被人这么视若无物的傅回鹤:“。”
一时间竟有些受宠若惊的尔书:“!!”
小兽激动地攥了下爪子,抬爪试探性的打招呼:“你好?”
是糯糯的孩童嗓音。
青年一愣,而后脸上也绽开一抹笑意,温和回道:“你好。”
竟然是丝毫不觉得,一只巴掌大小的毛绒绒小玩意开口讲人话有什么不对劲。
傅回鹤挑眉,抬手揪了尔书的后脖颈将小兽拎起来直接塞进青年的手里,而后双臂抱胸,意料之中地看着青年脸上的表情从温和笑意,一点点转变成疑惑再转变为空白。
青年摸索着手里毛绒绒软乎乎颇有些份量的小兽,熟悉的心跳声转移到了自己手心的位置,他唯一听到的除了自己意外的心跳呼吸声的的确确就只有手里的毛绒绒小兽。
那刚才说话的是……
尔书乖巧团在青年手里,无辜嗷呜。
这还是第一次有客人只被它吸引呢!
手指有些发僵的青年:“……”
傅回鹤看着瞳光散漫,目无焦距的青年,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侧身让开进来的位置,又恢复了平日的温和:“贵客临门,请进。”
……
那方长桌和长桌前的座位,是专门留给前来离断斋的客人签订契约的位置,寻常人并不能落座。
傅回鹤站在偌大的前厅里,居然愣是扒拉不出一个地方能用来招待不做交易的客人。
这实在是怪不得他——毕竟离断斋开门做生意近千年,这还是第一次来这么一位真正意义上只做客不做生意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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