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珠敛眉,后来在素云出嫁时,又给她添了点钱。好叫她在夫家那边,有些颜面。
马车轱辘轱辘,贾珠揣着汤婆子,盖着毯子,披着大氅,缓缓回过神来。
风雪飒飒,刮着车厢。
素白的雪色铺满了街道,车轮碾压而过,留下几道深刻的印痕。
“素云后来找过我。”贾珠忽而说道,“她问我,你是不是将她的心事告诉我了。”
郎秋尴尬地搔了搔脸,小心地看着贾珠,“那大爷,是怎么说的?”
怎素云能直接找到大爷那里去呢,这可得多难为情。当然想来想去,也该怪他自己嘴贱。
贾珠慢悠悠地说道:“我说是。”
他记得,那时的素云有些倔强地摇头,“那是婢子的事,大爷无需为此多添钱财,这会叫婢子……”
贾珠从未想过,素云会来找他说这些。
他轻轻摇了摇头,“你以为这是怜悯,或者施舍?素云,我不是为着这些,方才如此。”青年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温柔了些,“是因为你是院子里的人,是我的人,从我这里走出去的,该有的,自然都要有。”
更不用说素云的关切,甭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都是真心的。
自来真心难得。
素云不知从贾珠的脸上看出了什么,她的眼睛微红,却是跟着笑了起来,有些释然地说道:“既是如此,那婢子,就收下了。”
过了一会,她又轻声说,“婢子也祝愿大爷,能够和心上人结缔良缘。”
“心上人?”贾珠怔然。
这家里,知道这件事的人,应当也就只有王夫人与身边的小厮罢了。
素云的笑意更浓,点了点自己的眼角,与唇边,“大爷如果不想叫人知道,就莫要再这般笑了。”
想起喜欢之人时,那笑,是瞒不住人的。那种温柔欢喜,素云从未见过。
…
康煦二十九年的冬日,没有几个月前皇帝御驾亲征、讨伐噶尔丹的风起雨涌,就连风雪都好似变得温柔起来。
畅春园内,偶有各色衣裳的宫人走动,间或窸窸窣窣声,在悠闲的午后透着一番别致趣味。
自从畅春园建成后,康煦常在此居住,就连太子允礽也常于畅春园西路的无逸斋读书。
不过这闲暇的日子,康煦爷也有了别样的兴趣,在这午后,把太子和几个年长的阿哥都叫到了畅春园,就在这无逸斋考校起他们的学问来。
这是难得在皇帝面前表现的机会,几位皇子自然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只是这静谧和谐的氛围,很快就被一连串“嗷呜嗷呜”的声音打破。
坐在上头的康煦帝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梁九功就暗道不好,他用眼神去示意门外守着的那几个内侍,立马就有人点头去处置。
只是没想到,外面的动静非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越来越喧哗,期间还能听到几句“哎哟”“往那边去了”“快拦住它”“不可以进去”云云的话。
就见在下一刻,一只雪白的小奶狗从门外扑了进来,似乎是被门外的宫人吓坏了,慌不择路地窜进几位皇子的桌肚底下。
它几个愣冲,最终选择了皇太子的位置,一个闪身趴到了允礽的脚背上,小小的雪团子可怜兮兮地哼唧了几声,尾巴疯狂地甩动起开,带着别样的委屈和可怜。
允礽倒不是避不开,只是猝不及防之下,总不能当着皇父和一干手足大臣的面把奶狗踢出去,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小东西扑了过来,霸占着了脚背。
那小奶狗看起来不过二三月大,通身雪白,毛发蓬松光滑,瞧着便知在养狗处得了精心的侍弄,方才有这样柔顺的毛发。
可这小狗虽然可人,却不该出现在这里,立于康煦身旁的梁九功眼见那几位皇子都去看那莽撞小狗,而万岁的脸色却高深莫测起来的时候,心下不免一突。
今儿上驷院、养狗处、鹰院等过来人,梁九功是知道的。但养狗处竟还带来了这么胡来的畜生,就直接大祸临头了啊!
一只手提溜着小狗的脖子,将他从胡乱趴着的靴子拎了起来,“这狗倒是长得别致,就是活泼了些。”那人一边说着,一边还晃悠了两下。
这动手的人,当然是喜欢狗的四皇子。
允禛看着这小狗,可是喜欢得很,只他也没忘记这狗胡来的行为,下意识看向上头坐着的阿玛。
康煦帝记得上半年允禛的情绪低落,如今见这只小狗讨得了他的欢喜,自然也就熄了发火的念头,含笑说道:“禛儿想要养它,倒也不是不成。若是今日的考问能过,朕就将它赏给你。”
原本只打算撑过这次考问的允禛立刻精神抖擞起来,抱着那只小狗,有些兴奋地说道:“阿玛可要说话算话。”
康煦帝扬眉,笑吟吟说道:“朕何时说话不算数?”
大皇子懒洋洋地坐在边上,笑了起来,“那可多了去了,阿玛,您之前分明说,只要我能背下来,您就让我过关的。可我都背下来了,您可不还是生气了?”
皇帝听到大皇子这么说,那看向大皇子的眼神,可就有些微妙。
这一次大皇子跟着皇帝御驾亲征,跟随在队伍里面,倒是也闯出了一些名气。只不过皇帝当然不可能把大儿子放在军队里面,最起码现在不会,在例行嘉奖之后就将人带了回来。
如今大皇子在见识过了沙场上的气息,就更坐不得学堂。
当然他虽然不喜欢读书,可不代表他不知道该做的事。他既然一心想要去军队,那自然总该做出点什么表率。康煦帝可是听说,大皇子闲着没事儿,就在读兵书。
大皇子想做什么,皇帝并没有阻止,只是他说的这句话却叫康煦帝挑起了眉头,似笑非笑地说道:“就你背的那一篇,也好意思在众位兄弟的面前说。怎么不说你背得磕磕巴巴,不顾前后,如果不是有人给你偷摸着暗示,你都未必能背得下来,就这样的结果,你想叫朕认可?”
偷摸着暗示的八皇子心虚低下头。
皇帝就坐在上面底下,底下的人动些什么手脚,做什么功夫,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不说,只不过是懒得说,可又不是真的看不出来。
大皇子脸皮厚,已经是滚刀肉了,就算被皇帝这么似笑非笑地骂,他也笑嘻嘻的。
康煦帝闷闷咳了几声,倒是觉得大皇子历练了起来。
允禔看了一眼刚刚被小狗直接扑上去的太子,“要说缘分,这狗其实跟太子的缘分才深吧,毕竟刚才慌不着路直接就扑了过来,谁都不找,偏偏就找太子呢。”
太子懒洋洋地说道:“大哥可别想祸水东引,我可不喜欢这些小生物。你若是看上了,就和四弟说,瞧瞧是不是脸皮子真这么厚。”他随口贬了一下大皇子,又看向皇帝,“阿玛的身体如何?方才可是咳嗽了几声?若是太累了些,就让这些小的们散了吧。”
听了太子这么一说,几个皇子纷纷看向皇帝。他们都知道之前皇帝可算是大病了一场,如今听了自然忍不住担忧。
康煦帝大笑着说道:“太子,朕不过小病了一场,莫要再将朕看作柔弱病人了。”
太子轻哼了声,“不论是阿玛还是阿珠,这说的话都不算数。听听就罢了,要是真信了,可要被骗得血本无归。”
康煦帝饶有趣味地说道:“那太子说说,朕骗了什么了?”
太子黑着脸,“前头阿玛说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让孤离开,可回头太医又是怎么说的?您又病了半个月,方才真正好起来,这说的话,就相当于白说了。”
太子旧事重提,到底让皇帝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
这件事说起来也的确是皇帝有些不妥,被太子抓住了把柄,此后一提他就总爱说这事儿。
康煦帝苦笑了声,“就只这么一回,太子还要挂在嘴边说多久。”
“说到阿玛下次也不敢。”
“那阿珠呢?”大皇子在旁边看戏,看着看着,发现太子少说了一人,便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挑了起来,“阿珠那乖巧的性格,总不会骗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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