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在看到那具尸体时,脸色更加苍白起来。
他越过尸体,走向贾珠和宝玉,语气有些冰冷,却带着难得的温柔,“你们两个,都没事?”
贾珠站起身来,沉静地说道:“没有,他就只是……摔下来。”
他扫了眼宝玉。
“大概会有几天的噩梦。”
宝玉抗议地说道:“大哥哥,不要小看我。”
贾政快速扫了眼贾珠,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宝玉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可他的身体不自觉地靠近贾珠,还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很显然,小孩是害怕的。
贾政长长出了口气,“发生了什么?”
贾珠感觉得到,在场所有人,包括母亲,他们的视线都不自觉地看了过来。
“我带着宝玉,和江九他们走到这里时,听到一声奇怪的声响,那听起来有些沉闷。江九以为是一次袭击,带着他们的下属扑倒了我们。但直到听到重物坠/落声,我们才反应过来,那其实是有东西摔下来。”贾珠的脸色有些白,可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然后江九带人去检查,发现人已经死了。”
江九补充了一句,“不是当场死亡。我过去时,他还有一口气,眼底满是惊慌。然后就死了。”他相信,那男人体内的断骨扎入了他的身体脏器,这才加速了他的死亡。
但这是一件好事。
这种伤势几乎没有挽回的余地,多存活片刻就是令人绝望的折磨。
他们等来了官府,尽管这花费了他们不少时间,但总算盼来了衙门的人手,以及仵作。而他们做的第一件事不只是检查尸体,同时也带人去排查了山崖上的踪迹。正如侍卫所说,除了范茂的脚步外,最起码山崖前,再没有其他人的脚印了。
这看起来就像是他自己在爬山的途中,不小心滑落下来。
这就让紧张的气氛松弛了些。
如果这只是一桩意外——当然,范茂是个可怜的倒霉蛋——但也好过这是一场谋杀。
在场的人,就只有贾珠这一行人,而倒霉透顶的是,除了他们之外就没有其他的目击证人。上到贾珠,下到江九等人,在官府看来都是一伙的。他们的证词可以采取,但不能全信,更别说宝玉不满十岁。
如果这是一场合伙作案,他们甚至应该怀疑将所有人都怀疑上。
但同样的,也正是因为宝玉在,将贾珠的嫌疑大大降低了。
毕竟贾宝玉不过是个小孩,而且是个能看得出恐惧害怕的孩子。
他对这样的事别说是适应,在被问起来都带着难以克制的惊慌,经验老到的人在问过几次后,就该知道不可能和宝玉有关。
自然,贾珠也不太可能在带着宝玉的情况下去进行一场谋杀。
仵作的验尸还没好,可在问过了周遭的人,从贾珠到宝玉,从江九到大和尚,从小沙弥到后来赶来的贾家一行人与武僧等,最终官府得出来的结论让大家都轻松了许多,他们更倾向于这是一场意外。
这无疑让贾政等人松了口气。
他们心知这一场事件多么尴尬,正好没有任何人证,如果先入为主认为贾珠他们有杀人嫌疑,那后续可就麻烦了。
在等他们都一一问完后,贾政作为贾府的人去前往交涉,过了好一会,他冷着脸色走回来,“回府,如果有任何需要,他们会派人去府上请人的。”
王夫人松了口气,立刻走到贾珠的身边搂紧他。
贾珠勉强笑了笑,“母亲,更害怕的人,应该是宝玉。”
“我相信你将宝玉保护得很好,什么都没让他看到。”王夫人低声地说道,“但代价也是,你什么都看到了,对吗?”
贾珠闭着眼,轻轻吐气,“这没什么。”
这的确没什么。
贾珠在梦中曾看过无数次杀人的场景,他看过太子的癫狂,以及血海滔天,他应该已经习惯了。但的确,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这一幕,贾珠还是会有一点难受。
尽管只有一点点。
他忍着胸口的恶心,轻声说道:“我看我们还是早些回去,不然,宝玉可都要睡着了。”他勉强地开了一句不算有趣的玩笑,然后看着宝玉抱紧了贾政的小腿。
贾政微张了嘴巴,过了会,又闭上,弯腰将宝玉给抱了起来,硬邦邦说道:“走吧。”
想下山,可是还有好一段路呢。
这可是在半山腰。
他们下山时,夜幕已经黑了。
贾珠原本想骑马,可家里不管是谁都不愿意他独自一人骑马,他只能跟着贾政挤着一个马车。宝玉也不怕贾政的冷气了,一头埋在了贾政的怀里睡着了。
过了好一会,可能是在马车的滚动中,连贾珠也昏昏欲睡时,他才听到贾政含糊不清地问道:“害怕吗?”
贾珠:“……那是个意外。所以,只是有些惊讶。”
他闭着眼说。
这听起来,就近乎是贾政的一个慰问了。
他们父子的关系从来都不好。
连贾政也能感觉到其中的别扭,这就让关心成为了一件比较难为的事情。
正当这尴尬让贾珠在怀疑自己能不能继续装睡下去时,一声尖锐的哭泣声猛地传来,马车内的两个成年人猛地看向贾政怀里的宝玉,只见睡梦中的孩子哭闹着蹬腿,含含糊糊地说着一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胡话。
贾政忙抱住他,哄着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吓到了的宝玉放松下来。
这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回到贾府的路上,宝玉惊醒了两次,然后说什么都不肯睡觉,闷闷不乐地从贾政的怀里爬到了贾珠的怀里窝着。
面对宝玉毁掉了自己一件衣裳这个事实,贾政难得连一句批评的话都没说,只贾珠看得出来,父亲不断扫向他们两人的视线里带着一种奇怪的暗沉。
贾府阍室的门房不知为何家中主子回来都带着一种惊甫未定的感觉,而他们在回来后,将各院里头的小姐哥们全都送了回去,除了贾珠宝玉外。
元春冷着脸,与王夫人争执,“母亲,我都快出嫁了,难道这种事情,您还要瞒着我们不说吗?如果是大事,早晚都要知道的。”
王夫人厉声说道:“我说了,回去,元春,不要……”
“她说得没错。”贾政的声音蓦然响起,声音难得带着疲倦,“她的岁数足够大了,让她过来吧。到时候,元春或许会知道,该怎么和家中姐妹解释这件事。”
贾政用眼神暗示王夫人,她绝不会希望自己来做这件事。
王夫人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让步了。
于是,荣庆堂内,包括贾赦在内,坐得满满当当的。
贾母似乎为这场别开生面的聚会感到惊惑,她近来的身体不太好,但已经在逐渐好转。贾珠感到一种朦胧的歉意,如果不是这一场意外,贾母或许还可以继续休养下去。
在贾赦可以发问之前,贾政就用坚定的语气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起初,贾母还有些担忧,尤其是在知道现场是怎么回事后,但在听完了整个过程,她放松了下来。
“确定没有其他人的踪迹?”
“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王夫人愤怒地说道,“他们竟敢将珠儿当做犯人审问!”
贾珠倦怠地劝道;“母亲,他们没将我当做犯人,他们甚至没把我带回官府衙门。”他不得不说,顺天府已经足够礼待他。
连问话的人都刻意拿捏了语气,如果换做是其他人,可不能这么顺利回来。
贾母的视线敏锐地落在他们身上,沉声问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贾珠想了想,承认道;“死去的人,叫范茂。我和他不太对付,前些天,在翰林院还起过一次矛盾。”
贾母的脸色登时有些难看,她在看向其他人,“这就是为何你们会紧张的原因,你们怀疑你们的孩子,贾珠,犯下了这个罪名?”她捏着拐杖,用力地顿了顿。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发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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