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3)
“你倒反过来问我了?”张经理喷了一口烟,“裴序,十五万,我已经宽限你妈两个星期了,现在可连一分钱都没看见!你当我这儿做慈善?”
他说着,朝旁边的两人挥挥手,裴序登时又遭了一阵拳打脚踢。见人被打得缩成一团,不再反抗。抽着烟的男人才叫住手,道,“我他妈再给你两个星期,十五万,一个子儿都不能少,听清楚了吗?!”
凌晨两三点正是一楼酒吧的高潮时段,形形色色的人频繁进出,各种烟味和香水味道混杂,合成一股呛人气味。陈进和当班的同事打了招呼,离开会所的迎宾区,毛毛躁躁地在楼下酒吧电梯口附近打转,“好好的张哥找裴序干嘛,这小子又得罪人了?”
“看那架势应该是。”刚去完洗手间的酒保神神秘秘道,“听说是跟张哥身边的人动手了。”
“我操,他活得不耐烦了?!”陈进塞给他半包烟打听细节,“谁说的?”
“监控室的小赵呗。”酒保撇撇嘴,“你哥们儿这回惨了。”
“他妈的裴序是不是脑子有病。”陈进气得连连翻白眼。他正想再问几句,却听电梯叮咚一声,脸上挂彩的裴序捂着额头,半垂着头走出来。
他下颌沾了水渍,血没洗干净,还有血水淌在侧脸,汇聚到唇边。陈进骂人的话不得不先咽回去,“操,你什么情况?”
“没事。”裴序绕到吧台靠近后厨的橱柜附近,抽了几张餐巾纸擦掉那些血,脱掉被踢打得脏兮兮的外套一看,刚被人报复性踩了好几脚的小臂果然已经泛起一片青紫。
他不吭声,陈进就知道这事儿又是个闷亏。他教训两句,转头去吧台要冰块,“敷点儿,能止疼。”
裴序朝他笑笑,伸手道,“烟分我一支。”
“你这个月蹭老子多少支了?!”陈进暴躁骂道,分给他一根,捎带递了火。
两人溜到门口,在夜风中吞云吐雾。裴序被嬉笑进出的客人推搡两把,识趣让了位置。烟草激得嘴角的小伤口生疼,并很快唤醒了全身各个伤处的痛感,他咬咬牙,夹着烟,吐出一口灰蓝色烟雾,望见郊区那根落满黑灰,彻夜不息喷出滚滚浓烟的烟囱隐匿在黑夜中的模糊轮廓。
裴序看了半支烟时间的烟囱,转身去拿冰块镇痛。
他回到吧台附近,正碰上一群人说说笑笑地往外走。裴序看也没看,背贴着坚硬的装饰墙柱,低头抓起几块冰压在手臂的伤处。
那些冰块被人捏在手心,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又很快融化,断续落下水滴,溅到黑白棋盘式的地砖上。沈渝修隔着两道迷幻的烟灰紫光带,望见几步之外的裴序半张脸藏在角落的阴影中,动动唇角,啪地一下吐出那半截还未燃尽的烟。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动,半小时前他约好的人就到了酒店,正撒娇卖乖地催他。沈渝修不耐烦地伸进口袋,挂了电话,脚步一转,朝那个吧台走去。
他在离裴序还有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半靠着吧台椅,招手要了两杯威士忌。裴序抬眼看着他,轻松认出这是一两个小时前打过照面的人,对视几秒,别开脸,又抓了一把碎冰。
“喝一杯?”沈渝修对长相漂亮的人总是多几分耐心,两指一并,将一杯酒推了过去。
裴序撩起眼皮看看他,回了个软钉子,“上班时间,喝不了。”
他转过的正脸上有几处很明显的伤口,沈渝修想了想走廊上的那一幕,略表关心地指指他的脸,顺着他的话问,“你在这儿上班?”
“保安。”裴序单手将剩余的冰搁回吧台里,又抽了张纸巾,不甚在意地擦掉新渗出的血,预备起身走人。
沈渝修却抬手拦住他,笑眯眯念出从张经理那儿问来的名字,“裴序?”
裴序停住动作,舌尖抵着下唇,尝到自己嘴里的丁点儿血腥味,不冷不热道,“嗯。”
“沈渝修,不渝的渝,修行的修。”沈渝修自报姓名,伸出的手也没有收回来,顺势搭着他的胳膊直起身。
他的指腹细细密密地贴在裴序的皮肤上,传递出一种干燥、温热的触感,不招人厌烦。距离缩近,沈渝修长长的睫毛和那颗眼下的泪痣随着倾身动作送到裴序眼前,近在咫尺,仿佛唾手可得。
他靠过来前又抿过酒,嘴唇和唇珠都变得鲜红。裴序下巴微扬,盯着人,一反常态地没有挥手避开,好像是怕麻烦,又好像仅仅是不想反抗面前这位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但沈渝修直觉裴序胆子很大,没什么不敢反抗的东西,因此大约是怕麻烦。
身旁人不搭话,沈渝修便不多纠缠,利落喝干自己的酒,从名片夹里取出一张,压在厚重的玻璃酒杯下,接着朝他眨眨眼,长腿一伸,跟着返身来找人的蒋尧离开了。
他们走开不久,抽完烟的陈进晃了过来,靠在吧台角落里问,“那人你认识?”
“不认识。”裴序说,瞟了一眼那杯推到他面前却还没动过的酒,“喝酒吗?”
“啊?”
“现成的。”裴序指指那杯还没动过的酒道。
“那敢情好。”陈进美滋滋吞了一口,“这酒不错啊——这谁的钱包?”他拿起那只落在吧台椅上的黑色钱包问。
过来收酒杯的酒保一看便知道钱包价值不菲,推测道,“是刚刚那个买了两杯威士忌的客人掉的吧。”
“那交给领班。”陈进大大咧咧道。
“人走了?”裴序突然开口说。
“都几分钟了?一准早坐车走了。”陈进没留心他手上转着一张薄薄名片的动作,摇摇头道。
裴序头也没抬,将手里那张名片轻飘飘丢到吧台上,另一只手捻着掌心的碎冰,似笑非笑道,“打个电话问问。”
“说不定还在门口等着呢。”
第3章 诈骗短信
“嘿,那人真没走。”
拨过电话确认后,陈进把钱包送了出去,回来时不住咋舌,“你还挺神。”
裴序眼尾微微上挑,没接话,瞟了眼手机的时间,淡淡道,“快下班了。”
“嗯,搞点夜宵?”陈进问,“今晚还没吃,饿死了。”
裴序刚要答话,一阵熟悉的香水味儿袭来,同时,一只染着精致的红色甲油的手伸到他侧脸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女声几乎贴到他耳边,亲昵道,“问你呢?吃不吃夜宵啊?”
“哟,秋姐,真是——”陈进在旁边做了个牙酸的表情,“这大庭广众的。”
裴序划破的嘴角一提,仍保持着那个放松的倚靠姿势,抬手握住那只纤细的手腕,拉下来道,“我不饿。”
“不饿?”许绵秋慵懒地撩了一把自己及胸的卷发,胸前大片的肌肤和锁骨一齐露出来。她白了呲牙咧嘴的陈进一眼,示意对方让出点位置,方便她靠在裴序附近。行动间,艳丽的红色裙摆拂过裴序小腿,许绵秋用手肘撑着吧台,稍稍歪头,佯怒道,“我请也不给面子呀?”
酒保和陈进心照不宣地摇头笑笑,裴序松开手,“真不饿。”
他边说边不自觉翻了一下手臂,许绵秋才注意到人身上有几处伤,立马柳眉倒竖,劈手抓住没伤的腕部,骂道,“怎么弄的?”
许绵秋脸小,五官精致,再生气的表情也缺少气势,但话里的泼辣劲儿是整家店数一数二的,陈进见状,率先举手投降道,“问他自个儿,没人招他。”
“磕的。”裴序递了个眼神给她,漫不经心道,“不严重。”
许绵秋顿了一下,转而瞪着他,“下班了滚后面来。”
裴序知道她说的是一楼储物室,堆了半间屋子的物料,留了一小块能躲着休息休息。他这次没再拒绝,点了下头,许绵秋就又踩着高跟鞋哒哒走回那条包间错落分布的走廊,掏出手机忙忙碌碌地接打电话,催熟客来开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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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心理作用,这一夜时间仿佛过得很快。沈渝修离开会所后,注意到半小时前有一条来自父亲秘书的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