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8)
即便是债主,也是最不招人讨厌的那一个。
“起码也要有点表示吧。”沈渝修说。今晚如果不是他发话,裴序这会儿早被带进经理室,落一顿教训之外,这个月工资应该也剩不下几个子儿了。
裴序不是不清楚这一点,但罚与不罚,剩多少并无多大意义,不是到这个债主腰包,就是到那个债主手里。
一想到几天后的还钱日期,他闭闭眼睛,心底漫上一层焦躁,抬手拿下先前被甩在背上的西装外套,手臂挽着衣服,单手插进裤子口袋里,与挡在门口的男人对视片刻,语气开始变得不大客气,“你想怎么样?”
沈渝修没留意他情绪的变化,只是笑了笑,提出和上次一样的邀请,“陪我喝一杯?”
裴序审视两秒面前与自己身高相仿的男人,忽然出人意料地咧嘴一笑,唇角勾起一个饱含讽刺的弧度。
他不是没遇到过纠缠他的客人,男女都有,脸皮再厚,被他私底下刺两句或是动手警告两次也就作罢了。沈渝修看着态度不错有商有量,其实和那些仗势欺人的暴发户一模一样,给一点小恩小惠就挟恩望报,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逼着他低头接受从指缝里漏出来的施舍。
积压多日的烦躁这会儿一股脑冲上来,裴序几乎顾不上再多考虑后果,口吻强硬,“想喝酒,外面随便哪个少爷都能陪你喝到明早打烊。”
沈渝修还没见过他笑,不由自主地被那个笑容晃得愣神,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话。
裴序将手里团成一团的、沾着血渍的纸巾利落地抛进一旁的垃圾桶,一把将挡住路的沈渝修推到侧边的墙上,“我是保安,不是出来卖的。”
那一下推得过重,撞得沈渝修后背生疼,险些磕到后脑。
头一次被人这么不客气的对待,他怒从心起,不甘示弱,反手搭住裴序的手腕,就势抓着他微敞的衬衫衣领,逼得要撤身离开的青年不得不保持和他紧贴着脸的姿势,声音也变沉不少,“我要当你是个卖的还在这儿跟你废话?!”
这个拉拽的体位令裴序显得稍高一些,他居高临下地盯着恼羞成怒的人,手上一用力,便轻松将沈渝修的手从自己的衣领上掰开,冷笑道,“哦,那好。”
他那双不专注于任何的眼睛此刻倒映出沈渝修气得发红的脸颊和格外红润的嘴唇,修长有力的手压制着沈渝修预备反击的动作,一字一顿道,“沈先生,我对喝酒和搞男人屁股都没什么兴趣,现在能让我出去了?”
沈渝修纵横情场这几年,向来讲究风度,无论是炮友还是恋爱基本都能好聚好散。他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能从别人嘴里听到“对搞你的屁股没兴趣”这种话,气得脑子都转不过来了,不知道是该气“没兴趣”还是该气裴序竟然认为他是被压的那个。
他怒极反笑,猛地一下挣脱裴序的桎梏,伸手一把拽住皱巴巴的衬衫立领,对着那张薄薄的嘴唇就贴了上去。
裴序压根没猜到还有这一手,整个人僵在原地,足足过了小半分钟才反应过来,表情立刻变得格外凶狠,用了比方才还重几倍的力道甩开叩着他下巴接吻的人。
沈渝修这回却有准备,及时用手臂一撑,没撞得太厉害。他舔舔自己因激烈亲吻而愈加鲜红的下唇,故作气定神闲地用拇指擦了一把,理理稍起褶皱的衬衫袖口,话里夹着几丝挑衅地说,“还不错。”
裴序阴沉地瞪着他,对面的人却毫无惧色,根本不担心他跟自己动手,笑眯眯说,“我帮你省的那个该赔的手机是新款吧?多少钱?八千还是一万?”
沈渝修拉开门,施施然往外走,故意恶心他道,“那你这个吻可真够贵的。”
第7章 唇珠
今夜无风,坐在室外也不觉太冷。谢骏和蒋尧到顶层会所,进了早定好的包间,分别靠在露天弧形沙发的两头,端起由女伴斟好的酒,边喝边聊。
“沈哥怎么还没上来?”
“说不定就不上来了。”蒋尧一哂,问他,“你有事?”
“这不是最近手头有点紧嘛。”谢骏起身,示意蒋尧身边的女人让出些位置,“想找哥帮帮忙,好顺利把那块地拿下来。”
“你还有手头紧的时侯?”蒋尧晃晃酒杯,“少哭穷了。”
“真的。”谢骏坐到他近旁,抱怨道,“三个项目动工之后都在催款,早把手上的钱榨干了。我跟我大哥那关系你也知道,回去拿钱铁定要被他在老头子面前借题发挥……两三百万而已,我保证,顶多借三五个月。哥帮帮忙,跟沈哥说说,拉我一把呗。”
蒋尧拖长声音哦了一句,“我说呢,昨天非让我找沈渝修过来,算盘打得挺响啊。”
谢骏跟他碰了一杯,嘿嘿一笑。
“可惜他今晚不一定有心情跟你聊这个。”蒋尧闲闲道,“没看他粘那保安身上了?谁知道这会儿人在哪儿鬼混。”
他提起方才在楼下的事,谢骏也来了点兴趣,顺着话道,“那个保安跟沈哥?”
“上回就看上人家了。”蒋尧一口喝干杯里的酒,“又是留名片又是丢钱包的,我还以为早弄上手了。不过瞧今天的情况,人家是三贞九烈不买账啊。”
谢骏不想还有这出内情,“沈哥刚还挺护着他的。”
“男人嘛,没吃着的最香。”蒋尧放下空酒杯,随口道,“要不你给他送送这口吃的?”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谢骏若有所思,没立即接话。他转而叫女伴倒酒,方薇却像在走神似的没动,“方薇,想什么呢?”
“啊,哦。”方薇回过神,换上甜甜的微笑半靠着谢骏,给他倒好酒,遮掩道,“心疼手机嘛,毕竟是谢少你买的呀。”
“行了行了,又不值钱,再买一个就是。”谢骏有些厌烦她不分场合地索要东西,摆手让她到另一边去坐,自己回过头,正欲再和蒋尧聊几句,却先瞄到不远处包厢的门开合了一下,沈渝修面色不快地走了进来。
“来啦?”蒋尧抬手举杯,“还以为今晚见不着你了。”
沈渝修先扔给他一句“闭嘴”,而后又回头提高音量说“你们经理呢”。但一套发泄怒气的话讲完,他似乎又迟疑了,最终在那个唯唯诺诺的侍应生要退出去请经理时开口道,“算了。”
坐在附近的几人面面相觑,都看出他被人触了霉头。最后还是蒋尧率先问,“喝不喝酒?”
沈渝修未搭话,从桌上取了一杯就转身走进室内。蒋尧朝后仰仰头,瞟着那面映出沈渝修背影的巨大落地窗,道,“有意思。不会是那个保安给他气受了吧?”
谢骏啧啧称奇,“真的假的?”
蒋尧笑着摇摇头,就着两人几分钟前的话头开起玩笑,“这下好了,我看这口吃的是能值小几百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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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序离开洗手间之后,还是去了一趟经理室。
不过去的并不是属于酒吧经理那个区区十平米的小隔间,而是张经理位于高层的办公室。他在那儿耽搁几分钟,随后便被放出来继续上班直至凌晨五六点。
下班时,他听陈进说许绵秋这晚喝吐了两次,便给她发了条信息。
许绵秋吐完,蜷缩在会所妈咪们的小休息室动都不想动,收到他的消息,直接拨了个电话,“下班了?上来。”
裴序上楼,一头扎进香水味浓得呛人的休息室,见到歪在沙发边脸上挂着残妆的人,问:“还能自己走吗?”
许绵秋随便裹件呢子大衣,松松系上腰带,朝他伸手道,“走得动就不叫你来了。”
裴序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揽着腰,把人扶起来,“送你回家休息?”
“哪就那么矫情。”许绵秋打了个哈欠,虽然漱过口也还是被嘴里的残余酒味恶心了一下,“后街喝碗粥就行了,这么早回什么回。”
“喝粥呐?那敢情好,小裴,给我们带几碗呗。”坐一边翘着手涂指甲油的女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