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灯新湾(24)
楚老头笑起来:“你这小孩还挺有意思。”
剩下半节课,楚老头拿着他的手教他,把错误的构图给擦掉,换上新的布局。他的手很粗糙,茧子很多,但给辛宛一种长辈的久违感觉。
放学后楚老头甚至给了他一本厚厚的《艺术哲学》,说你大概会喜欢。
“什么时候会下雪啊?”方意川抬头看着晦暗的天,“今年的初雪应该快了吧。”
那本书很沉,辛宛翻了几页,看到了《哈姆莱特》,又吃力地合上,说:“希望快点。”
——希望快点下雪。
——希望快点浇他一头一脸,让他清醒。
走到校门口,老样子地说“再见”,辛宛刚要走到公交车站,余光里却忽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跟魔怔了一样,抱着那本厚重的《艺术哲学》跑了过去。
是宋珩。
他站在树底下,橙红的霞光透过枝叶间,形成大小的光斑,落在猩红的烟尖儿,又落在嘴唇上,他朝辛宛招了招手,心情不错,说:“来。”
“啊?”辛宛还没反应过来,左右看了眼,“哥,你车呢?”
“车子没开。漱月里那边在检修电路,停电了,今晚出去吃。”
辛宛干巴巴地说:“哦,好啊。”
那本《艺术哲学》抱在怀里。
周遭有烟草味,但不重,大多风都带走了,这种味道让辛宛觉得很安心,他时不时打量宋珩,又很快别开眼睛,觉得呼吸不畅,想梦里一样难言的感觉。
辛宛不知道怎么面对梦外的宋珩。
“哥,我们班今天换班主任了。”
“嗯?”
“是个美术老师,”辛宛自觉这个话题在掌控范围之中,可以显得他游刃有余,“一个很有意思的老头,他说我画画很好,还送了我一本书。”
到了红绿灯路口,车子停下,宋珩说:“这本书么?”
他把书从辛宛怀里抽走,辛宛猛然扣紧了手,看着他翻开书,乔托的湿壁画《哀悼基督》。宋珩不甚感兴趣,潦草翻了几页,说“挺沉的”,没有还给他,自己拎着了,“先带你去剪头发吧。”
辛宛还没反应过来,宋珩忽然伸手把他耳边的头发拨到了耳后,指尖碰到了发烫的耳朵尖和细细的绒毛。
“头发长了,”又收回了手,“都盖耳朵了。”
这个动作和梦里如出一辙,拨开鬓边湿了的头发,方便去吻耳朵,去呓语,说些只有月亮和情人能听的秘密。明明是很随意的动作,但蝴蝶效应般掀起惊天海浪。
在烟草味道和路灯斑驳中,辛宛轻微地战栗了一下,睫毛发颤,血液流动得很快,发热,想要爆炸,想要逃离。
他想要打电话给沈游,告诉他,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自动解决。
比如他。
他无可救药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是休一
第24章
十一月,天黑得早,从玻璃窗朝外看过去是很透亮的黑,没有月亮星星,也没有云,只有连绵的灯火。吃饭的地点选在烤肉店,辛宛挑的。二楼靠窗位置,能看到街边刚下班的员工,还有卖气球的,卖饰品的。
宋珩拿着ipad在菜单上勾选,没有询问他的意见。
这个点人很多,乌泱泱的,闷得好像喘不过气,辛宛出了很多汗,鬓角摸着都是湿的,他听见宋珩说:“把外套脱了吧。”
辛宛这才反应过来,骂自己傻死了,这都忘了。
里面穿了件白色长袖,皱着的,脱到左袖那儿卡住了,费了一通劲扒了下来,辛宛这才如释重负,把工装外套搭在椅子背。
宋珩说:“手表也不用一直戴着,出学校摘下来就行了。”
“戴习惯了,”辛宛看了眼手腕上的卡西欧手表,开学时宋珩送他的那款,这块手表他好像就基本不摘下来,只有洗澡的时候才会摘,辛宛有些不自在地把手往桌底藏,“要是摘下来,就感觉少点什么,先不摘了。”
点的菜和肉上来了,大部分都是辛宛爱吃的,他拿着夹子夹肉。耳朵尖上那点红开始淡了些,注意力全被肉吸引了,肉片烤得滋滋冒油,周边焦得翻起。
宋珩对大油的东西没什么兴趣,小时候偷偷摸摸地吃,惹得肠胃出了毛病,于是骗自己不爱吃,久而久之也就真的不爱吃了,他只夹了小片肉,吃得很慢。
辛宛吃得倒是很带劲,带着种小孩子的好奇。
“我是第一次来烤肉店,以前都没来过,”他咬了口生菜夹烤五花,嘴角沾了油,话语含糊,“我奶奶都不带我来,就带我去过一次肯德基。”
宋珩问:“你奶奶给你做什么饭?”
“她会烙葱油饼,还会做红豆糯米丸子,还会做竹筒粽子,不过最常做的还是熬粥,很稀烂的粥,每天都让我喝,”辛宛说起这个来神采很亮眼,如数家珍,“她做的肉夹馍也很好吃,你回头去我家可以尝尝!比外面的好吃。”
宋珩不知道怎么回应,“有机会吧。”
这顿饭没怎么说话,也不尴尬,但辛宛觉得很好,他总疑心宋珩身上装有磁芯,能吸引他靠近,并拢在一定距离后停止,这种区间就算仅仅待在一起也舒服。
吃完后,店家还有赠送的冰酸梅汁,宋珩没要。辛宛搅着等冰块化得差不多了,这才嘬了口,舒适得展开眉眼,跟着宋珩身后离开了烤肉店。
路上行人匆匆,身侧柏油路上车辆穿行而过,商店橱窗的假人模特蒙了层光。
辛宛抱着那杯酸梅汁挤在人群里,不得不拽住了宋珩的衣角,以免走散。宋珩比他要高很多,人群稍微稀散些时,辛宛说:“我好撑啊。”他摸了摸肚子,“有点鼓。”
“你吃太多了。”宋珩说。
“因为想长个儿啊,”辛宛问,“我为什么不长高?”
“嗯?”宋珩没听清。
“我说,”辛宛大声了点,“我青春期,怎么不长高!”
宋珩这次听清了,低头笑了笑,伸了手放在他头顶,平行划过来,刚好到下巴处,“比以前高了。”
辛宛得承认,他喜欢宋珩触碰他,仅仅是碰头发都让他觉得开心,像在医院里给他揉肚子,像清晨时候抱着他,都是很舒服的感觉,他没注意宋珩的用词,笑得很开朗:“以后还能长更高呢!”
他又问:“哥,你为什么老是抽烟?”
“习惯了,”宋珩双手揣在外套兜里,“就像你戴着手表一样,离不开。”
“我能抽着试试吗?”
“你多大啊。”宋珩笑了声。
“你多大的时候开始抽烟的?”
这个问题后沉默长久了些,过了半晌,宋珩才说:“二十出头吧。”
辛宛趁机问:“哥,你现在多大了?”
“什么多大?”宋珩下意识问,倏地停了话茬,耳朵尖泛红,低头咳了声,“年龄?二十三。”
辛宛捏紧了酸梅汁的塑料身,尽量埋着头,不让灯光下的脸红得太明显,“哦,好年轻。”
路上喝完了酸梅汁,这才去理发店剪了头发。辛宛的头发长得很慢,来剪发的次数寥寥,洗完头发系上围布,从镜子里能看到宋珩低头在看那本《艺术哲学》——他一直帮忙拿着。
辛宛偷偷地打量,有种隐秘的快乐。
剪完头发总是冷的,耳朵后冷,脖颈也冷,风一吹就得缩着。辛宛跟在宋珩的身后,想,如果能经常和宋珩待在一起就好了。
什么都不做,只是在路上走,走过天桥,走过路灯底下,然后一起回家。
但漱月里停电也就那么一次,辛宛没有办法要求宋珩再次带他出去吃饭了,而且他最近的确忙,晚上总是八九点钟回来。
星期五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辛宛逃了课,临走和方意川对照了个眼神,用口型说了“拜拜”。六中西边是自行车棚,第三辆自行车后有个裂口,辛宛从那里钻出来,白色校服上擦了脏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