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不喜废话的宋医生并不搭茬:“资料。”
工作人员讨了个没趣,悻悻地将心理量表、身体素质报告书和人鱼观察手册一同递给领养人,又指着“多次试图逃跑、多次试图破坏项圈、被人类或同族触碰尾部均会有严重应激反应”的红色记录大声嚷嚷起来:“你确定要领养这样一条存在缺陷的劣等人鱼吗?虽然它是我们中心最好看的一条,但以你的社会贡献度,完全可以指定更加温顺乖巧的其他人鱼。很多时候漂亮没什么用,听话懂事才有用。”
听到这段话,宋星驰皱起了眉。
他看了眼玻璃水缸里情绪骤然低落下来的小人鱼,不动声色地记下工作人员的编号和生物中心的投诉电话,然后低头,在不可修改的领养确认单上签下姓名:“我又不是养宠物,要什么温顺乖巧。我看过大数据中心的检测结果,他的智力远甚许多人类。”
小书昀惊讶地瞪圆了那双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天蓝色眼眸。
他一手无意识地攥紧自己从出生就被迫戴着的项圈,另一手张开纤长柔嫩的白皙五指,怯生生地贴到玻璃上:“……?”
小人鱼乌黑的发在清透澄澈的水波中微微晃动,覆着细密鳞片的尾巴尖儿也悄悄探出水面,激起一圈漂亮的涟漪。
早已默认“领养人鱼就等同于弄个小东西回家随便玩儿”的工作人员同样愣了下,着实摸不透眼前这位领养人的想法:“那你是……”
“领养意图都不复核?”宋星驰极为冷淡地瞥了眼对方,修长有力的食指重重按在领养单的倒数第二行。
上面写的是——
“科研助手”。
——————————————
接回家相处一段时间后
生物中心的另一名工作人员进行定期回访——
工作人员:现在人鱼还会试图逃跑吗?
宋医生看向玻璃水缸里埋头苦读文献的小人鱼:不会,他很喜欢这里。
工作人员默默划掉这一条不良记录。
工作人员:人鱼还在尝试破坏项圈吗?
宋医生面无表情:到家的第一天我就把那玩意儿剪了。
工作人员:那可是用来掌控人鱼的东西!
宋医生:但是会勒脖子。
工作人员默默改成“没有项圈了”。
工作人员:现在它被人类或同族触碰尾部,还会有严重的应激反应吗?
宋医生:我并没有领养第二条人鱼,所以不清楚。
工作人员:那个……怎么说呢……就是……嗯……你不摸吗?
宋医生:没事摸别人最敏感的尾巴干什么?建议你去做一份心理量表,有问题尽早治疗。
工作人员:……
这时,乖乖看文献的小人鱼遇到了问题。
因为左手拿文献右手拿笔,一时之间腾不出手,干脆抬起尾巴,欢快地蹭了下宋医生的衣角:“宋哥,这张图里的数据我不理解。”
至此,三个问题全被划掉了。
轻松一下
第88章 可怜
听到晚期一词,我忽然有点克制不住的心慌。
在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里,天生双性兼之体质偏弱的我算是和医院打交道比较多的那一批。门诊部定期报道,早已去过无数次,一天要万把块的重症监护室也奄奄一息地待过好些日子。
死亡对我来说不算可怕,也并不遥远。对每个生命必然迎来的这个终点,我一直是抱着平静接受的态度。
但是我从未想过……长年不发烧不感冒、身体健康作息规律的楼钊居然会比我先一步临近死亡。
……
所以那个混账家伙莫名其妙地跟我说什么可能出国几十年,又说想转移资产是为了不让亲戚占便宜,其实是想放弃治疗,叫我心安理得收了他的遗产?!
神经病!
我不自觉地磨了磨牙,垂眸望向导师桌子上的车钥匙:“宋哥,您的车能借我开一下吗?我——”
话没说完,脑门就被对方用指节重重敲了敲。
“你这精神状态开什么车,到时候如果也进医院,我可照顾不来你和Matthias两个病患。”他看着我,然后拿着车钥匙起身,大步流星地径直往办公室外走,“走吧,去得晚了可能又昏迷了。”
我连忙跟上,慌得上车时狠狠磕了下脑袋,疼得差点流眼泪。好不容易忍着痛坐上副驾,又想起来自己还没说过谢谢,赶紧小声补了句。
宋星驰瞥我一眼:“比起道谢,我更希望你先系好安全带。还有,如果需要,碘伏酒精等应急物资在你右手侧的小箱子里。”
连着犯蠢的我尴尬地垂下头,把自己尽可能地缩进贴近车门的角落里,顺便用最快的速度弄好插扣:“没有出血……”
“那就好。”他收回视线,一脚油门踏了下去。
*
我跟宋星驰都不是喜欢闲聊的人,平时除了沟通课题与文献,鲜少交流生活方面的事,遑论聊关于楼钊的话题。
但既然是因为楼钊才坐上导师的车,要是不开口说什么……总觉得会很奇怪。
我不太想聊太过沉重的病情,先用短信的方式找那个律师要来楼钊的病房信息,然后望着车外飞速掠过的景致犹豫了半晌,终于小心翼翼地提了个一直以来都十分好奇的问题:“宋哥,您和楼学长是怎么认识的?”
“国外的一个夏令营。”宋星驰淡淡地回答。
这答案简洁到让我不知该不该聊下去。
我很轻地唔了一声,没敢贸然开口。而就在我迟疑的时候,作为背景音乐的那首雪上足迹渐渐轻了下去。
当属于德彪西的最后一个轻灵音符消失在凝滞的空气中,主动按下暂停键的那人才低声道:“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但是,我觉得你有知情权。毕竟……现在大概只有你才劝得动他尽快接受手术。”
我愣了下:“所以这个夏令营……到底是什么样的?”
“介于违法和合法之间的人体试验。十几年前国外有挺多类似的项目,管得不是很严,只要签署一份合约,试验者的命就交到了主办方的手上,而且大多受试者都是未成年。”
“人体试验?!未成年签署的同意书没有效力吧?而且人体试验一般伴随着高风险,难道他们的监护人不会反对吗?”我讶异地问道。
宋星驰依旧目视前方,眸光却有点转冷:“替那些孩子签下合约的正是监护人。”
我听着听着,隐约觉得不太对。
以宋医生的地位,怎么都不可能属于所谓的受试者。但是楼钊呢?以楼钊父母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的漠视态度来看……
我攥紧手指,将这疑问抛了出来:“学长他是接受试验的吗?”
“嗯,被他父母送进去的。主办方是一伙彻头彻尾的骗子,宣称能用药剂刺激大脑开发,提升所谓的脑域潜能。但因为有专家收了钱用信誉替他们作背书,还偷偷扯上我研究所的名义……所以尽管在我看来很荒谬,可还是有许多商贾名流上了套。”宋星驰啧了声,“在我联合夏令营内部的人揭发这场骗局后,有些父母抱着孩子痛哭,悔不当初。而更多的却是无动于衷。在他们看来,反正有许多个足够优秀的后代,再重挑一个当继承人就行。”
这是什么人渣父母。
我按捺住震惊,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他:“楼学长的父母是第一类人吗?”
意料之中的,宋星驰摇了摇头:“最先觉察到不对劲的就是Matthias,他在想方设法给媒体和我的研究所传递信息的同时,肯定也知会了父母。但是……直到其他孩子全被父母领走,因为传递消息而被打得浑身是伤的他也没有人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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