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都是陈桥在说话,说刚才赌场里的事,说某个兄弟的事,说最近天气的事。冉青庄会不时回他两句,但大多时候都很安静。从头到尾,我们两个都没有对话。
到了红楼,各自回家,陈桥五楼就下了,我和冉青庄继续上行。进了门,冉青庄将自己外套脱在沙发上,去厨房冰箱开了罐冰啤。
像是渴极了,他仰头狂饮起来,喉结不住滚动,多余的酒液顺着脖颈滑落,差一点就要落进背心,他打了个酒嗝,粗犷地拭去脖颈上的液体,同时徒手捏扁了喝空的酒罐。
“你看什么?”他不爽地拧眉问我,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厨房门口看了他良久。
“我……”摸到上衣口袋里的戒指盒,我抿了抿唇,大着胆子走向他,“今天那个人,他本来可以不用走到这一步的。只要有人拉他一把,劝他一句,说不定一切都可挽回。”
所有的大错在微小时便有征兆,聚沙成塔,聚少成多,慢慢地,也就到了再难回转的地步。
冉青庄定定看着我,黝黑的瞳仁没有一丝情绪折射:“怎么,大晚上的你这是要给我上思想教育课吗?”
“这毕竟不是条正道。”
说的是今晚的事,又不是今晚的事。我们心知肚明,只是没人戳穿。
他将啤酒罐往垃圾桶里一掷,道:“既然走上这条路,无论何种结局他都得受着,没资格喊冤,也没有什么冤不冤枉的。”说着,他似乎准备终结对话,回自己卧室去了。
我也只是试着一劝,早已有心理准备,因此不算意外。
当他经过我身边时,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道:“我有东西给你。”
他回头看了眼我的手,还没言语,我就自觉松开了。
“什么?”还算好,他没看都不看就拒绝。
我垂着眼,有些紧张地从口袋里掏出戒指盒,打开呈到他面前。
“赔给你的。”
冉青庄半晌没出声,默默将戒指盒接了过去。
我好像一个被判了死刑的死刑犯,戴了头套,逼着上了绞刑架,脑袋已乖乖伸进套圈里,只等最后那一下。偏偏那一下,比什么都难等,比什么都磨人。
时间一点点得过,耳边都是“滴答滴答”的秒针行走过表盘的声音。
仿佛等了有一辈子,等到若虫都成了蛹,又从土里钻出来化成蝉。
然后,终于,在夏蝉嘹亮的鸣叫中,我的死期也来了。
“季柠,你是不是真的脑子有问题?”冉青庄一脚把我踹下绞刑架,让我死得很干脆,很安详。
他嗤笑着,从戒指盒里取出那枚白金戒指,道:“是,这戒指看着是比我那个破银戒指好多了,也贵多了。但你怎么会觉得,你送了我就会要呢?我连那破戒指都不要了,你觉得我会要你这冒牌货?”
“不要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试图拉近我们彼此的关系,我说了,桥归桥,路归路,你是不是一点都没听进去?你要是真的想弥补我,求我原谅,那好,你明天就辞职,永远离开这座岛,离开我面前。”
他将戒指塞回戒盒,随手朝我一抛:“这东西,你自己留着吧。”
我直挺挺站着,任戒指盒砸在身上,又滚到了地上。
冉青庄转身离去,回了卧室,厨房独留我一人。
周遭再次寂静下来。这里本就安静,这会儿更像是天上地下只剩下我一个人般,连呼吸都觉得吵闹。
早知道他不会收的,但我总是不死心……想试试。
捡起地上的红盒吹了吹,将它收进了床头的柜子里。
我留着有什么用啊?还不如退了。但要退也很麻烦,得麻烦陈桥,他或许会因此生出怀疑。算了,还是不退了,留着当遗产吧,到时候随便小妹、妈妈怎么处理。小妹要是想送给未来老公,那也不是不可以。
第二天在睡梦中便听到外头大门开关的声音,想来是冉青庄大清早的出门了。
等我起来,试着去敲他的门,果然不在。
我联系了大楼的维修工,说自己戒指掉管道里了,让他带着工具过来一趟。
维修工上门查看一番,说由于洗手盆是立柱式的,管道藏在柱子里,要想查看管道,就必须先移开洗手台。
到这里,他犯了难:“管道都是做了弯道水封的,戒指应该还在,但我就怕把盆移开的时候扯着管道让戒指给滑下去了。”
我将锤子递给他:“砸吧。”
维修工一听我下令,接过锤子三两下就把洗手台砸废了。
陶瓷立柱内,管道打着S弯,维修工手电一照,弯肚里果真是有个黑黑的影儿。
之后的操作就很简单了,把管子剪开,取出戒指,完事。
而不等我提赔钱的事,维修工便收拾好家伙,说下午就给我换个新盆,让我不用担心。
如此倒也正好,省得我还要跟冉青庄解释为什么洗手台破了个大洞。
送走维修工后,我将那枚不见天日多时的银戒指拿进卧室,取出抽屉里的戒指盒,将它和那白金戒指放一起比了比。
怎么看……
“还是我的漂亮些。”
将银戒指塞进戒指盒,与白金戒指叠在一块儿,我重新将盒子小心摆放好,关上了抽屉。
等冉青庄回来就还给他吧,希望他能开心一些,别老板着脸。
第11章 恐怕岛上不止一只耗子
观星要数晴天最好,观竹当属细雨,观落日,则天气不好太晴,也不好太阴。最好天边有些细碎的浮云,随着东乌西沉,一点点变幻出由红到紫的霞彩。
这样的傍晚,最适合巴赫。
辉煌过后的萧瑟,喧闹褪去的孤独,仿佛量身定制的场景。当窗外的余晖洒进教室,洒在琴身上时,琴弦都像是在喜悦的震颤。
如果它能说话,一定会随我高喊:“巴赫是最好的!”
“你将来是打算当音乐家吗?”
美妙的乐曲中,突然插入一道低沉慵懒的嗓音,意外的并不突兀,反倒与大提琴的声音十分契合。
我睁开双眼,看向不远处撑着脑袋的冉青庄,道:“没想过,应该会考音乐学院吧。你呢?”
琴声并未就此中断,继续进行着,冉青庄陷入沉思,可能有一两分钟没有回我。
我没有太多与人相处的经验,总是很怕自己又说错话惹他生气。他这样长时间的静默,尤为让人不安。一分神,音准就出了问题,偏了一些,原本平滑的乐曲冒出不和谐的音符。
我很快调整过来,但心境还是受到影响,再不能好好享受这难得的落日美景。
“我想考警校。”
冉青庄望着窗外,大半边身体都被夕阳染成金橙。
“我知道,我考不上。最终我必定无法通过背景调查,他们不会让一个帮派成员的儿子进入警队,但我还是想要试试。”
“我奶奶总说我很像我爸,但我不想像他。我绝不会像他一样,成为这个社会的蛀虫。”
左手的动作逐渐跟不上另一只手,琴音一点点走样,终致曲不成调。我蹙着眉,只能懊丧地放下琴弓,终止练习。
与冉青庄高远的志向比起来,我的理想或许只能用“浅薄”形容。
学大提琴是父母的主意,坚持下来是因不忍我妈伤心,想考音乐学院……是顺势而为。这样想来,这一路竟没有哪样是我发自内心的渴望。
我其实不太理解冉青庄这种明知失败还是想要尝试的心理,我不懂他的执着,也不懂他的坚持。
“我不要做制造罪恶的人,我要做惩治罪恶的人。”冉青庄转过脸,唇角微微勾着,是少有的笑模样,“是不是觉得我很傻?”说着他轻笑起来,像是被自己逗笑。
“没有!”我紧了紧握着琴弓的手,用力摇了摇头,一时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只能笨拙地保证,“你一定能考上,一定能……成为你想成为的那类人。”
冉青庄一愣,笑得更厉害了。我被他笑得茫然不已,抠着琴弦胡思乱想,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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