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不能光明正大地牵手,同从前并肩回家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但两个人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哪里都不尽相同了,喜欢又哪里一定要紧密牵连,近在咫尺的距离,对视一眼都像肌肤相贴。
陈里予始终低着头,直到转过一个街角,抬起视线来看路,才注意到今晚夜色格外清澈,偶尔有轻薄的流云缓行而过,此外便是大片层层落落的、深蓝到近乎于黑色的夜空——明月当空,璨璨如盆,今晚大概是十五十六。
“不想回家了。”陈里予望着圆月,突然道。
江声以为他还不想跟自己回家,便转头问道:“好啊,想去哪里?再转转也可以,不着急回去。”
陈里予却看了他一眼,啜着奶茶沉默了几秒,眼底映出小小的圆月轮廓来,便像收入其中凝成一点的星辰。
“我不想……”他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这句话来——夜色昏暗,旁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可他自己却心知肚明,从吐出第一个字开始,他的脸颊已经隐隐发烫了,“不想回自己家。”
江声一怔,垂眼对上他的视线,就恍然理解了他的言下之意。
怎么还这么没出息,一句话就能让他心如擂鼓。然而他不自觉想到家长不在两人独处的场景,越不敢多想便越心绪涌动,只好抬起头,往着如灯的月色试图转开注意,半晌才憋出一句:“那你要睡我房间吗?”
“你在想什么,”陈里予一口奶茶喝到一半,生生呛住,略显狼狈地咳嗽起来,等被人抚着后背终于平息下去,才补上后半句:“我睡客房——太冷了,不想去哪里,赶紧回去,试卷还没讲呢。”
说罢便生硬地结束了话题,也不管对方是否答应让他留宿,快步走了。
可是四下无人,明明最适合拥抱。心底的某个念头被臆想勾动,便喧嚣着再也不能安静,江声脚步顿了顿,复又追上他,伸手将人带进昏暗路灯后的阴影里,握着肩膀半逼半哄地让他转身,又动作娴熟地一把搂进怀里——动作是罕见的冲动强硬,陈里予被他弄疼了,低低地闷哼一声。
“一会会儿”,说出的话却好听,语气温温柔柔,甚至带着些许撒娇可怜的意味,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说出来,是让人脸红心跳的耳语,“抱一会儿就走。”
陈里予猝不及防,垂着的手捏紧奶茶,发出塑料质的细碎响动,过了几秒才松开,抬起胳膊回抱他。
明明裹着蓬松柔软的羽绒服,骨架却还是清瘦,似乎能摸到背后伶仃突起的蝴蝶骨……江声不自觉磨蹭着他后背,轻声叫他的名字,盛满了亲昵又滚烫的情感,十七八岁情动难捱,却也最炙热最纯粹了。
陈里予侧过脸,发烫的耳朵贴上他冰冷的脖颈,堪堪降温。他撩起眼皮,望着当空如在咫尺的明晰圆月,用一种近乎梦话的语气轻轻问江声,喜欢我吗。
“喜欢,”少年毫无迟疑,认真道,“喜欢你。”
“一直喜欢吗?”
他能感觉到江声用力点点头,说出的话没有丝毫兜转徘徊的意思,直白又郑重的,生怕他感觉不到:“一直喜欢。”
“只喜欢我吗?”
——“只喜欢。”
“月亮都听到了,”陈里予歪了歪头,蛊惑似的在他耳边轻声怂恿,“那你说爱我。”
这算什么呢。
好像是迟来的,所谓浪漫又郑重其事的表白——可一时兴起,心之所想,没有周全的准备也没有仪式般的铺垫,像他们之间每一次剖白一样意外,还能算表白吗。
大概算恋人间自然而然的,不可或缺的小仪式般。
——“我爱你。”
到家之前江声照例顺路去小超市买了一点水果,又遵照他妈的指示买了鲜花——他对此实在一窍不通,看着聊天界面有一句念一句,问店主什么叫清雅温馨的花种。
“清雅温馨?”店主是个四五十岁的阿姨,闻言用围裙擦擦手,问道,“要送给谁,妈妈吗?”
“也不算,放在家里,”江声实话实说,“不过是我妈让我买的……”
“摆在家里——郁金香好不好?”
于是江声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发给他母亲,似乎像在原地等回答。
陈里予挺想问他“以前没买过花吗”,又想起每次去他家看见的摆花似乎都不一样,遂作罢,看不下去似的走上前去,指了指花摊中央浅黄的多头玫瑰:“要两只这个,还有……”
说罢便效率极高地拣了几支花,凑成一束,托老板娘用报纸包了塞进江声怀里。
“小朋友品味很好啊,搭配在一起很好看,”店主松了口气,笑意和蔼地掸掸碎花围裙,由衷称赞道,“看起来比我都专业了。”
陈里予本人不觉得有什么,大概是类似的夸奖听多了,已经惊不起什么波澜,只是摸出手机来付钱,顺带着点头淡淡道了声谢。倒是江声在那一刻突然体会到了什么叫“替家里孩子骄傲”,连忙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说是啊,他很厉害的——
话没说完便被陈里予红着耳朵拽走了,还不忘回头朝老板娘挥挥手,说了声“谢谢您嘞”。
“我也谢谢你,”陈里予拽不动他,走了几步便放弃了,松开手前威胁似的咬着牙轻声道,“赶紧回家,太冷了。”
抱我
第46章 岔路
到家之后的第一件事是讲白天考过的试卷——在这一点上陈里予几乎称得上不留情面,无论对自己还是对江声。
不过大概是因为两个人都知道今晚不会有家长打扰,悬在心头的警惕便能放松些,做题时候不自觉靠得更近,心照不宣也无人戳穿。陈里予嗅着江声衣领间被体温烘热的洗衣液味道,不自觉凑近些闻了闻,便被人一把搂进怀里,动作轻柔,倒像他自投罗网。
“抓到了,”江声半开玩笑地逗他,“听课做小动作,嗯?”
被戳穿了反倒有恃无恐,陈里予订正了将近一个小时的错题,耐性早就在耗尽边缘反复试探,闻言索性扔下笔,倒在他身上抱个彻底,一边嘀嘀咕咕地和他抱怨,看不懂,做不出来,这题好麻烦。
“好好好,休息一会儿吧,”江声替他整理蹭乱的头发,一边哄道,“没关系的,这题确实复杂,做得慢些也正常。”
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话音间便带上些许感慨的笑意:“小瑜,你好像变了……”
陈里予一时没听懂,撑着他的肩膀略微起身:“什么意思?”
他这么问着,自己却也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大约知道答案——他确实变了很多,有意的无意的,不用江声说他也知道,只是这些变化看在彼此眼里,也许不尽相同,被江声这么乍一说出来,他反而有些紧张了。
“就,以前觉得你很高冷,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嗯,就是很漂亮又很贵重的感觉吧,”江声慢慢地组织语言,怕招小猫挠似的,语气试探,“现在……就越来越会撒娇了。”
同他预想的差不多,就是撒娇这两个字放在他身上,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陈里予手一松,又倒回他怀里,脾气都是懒洋洋的,声音透过衣料闷闷地传出来:“你不喜欢?”
星辰珍宝一朝拥入怀中,怎么会不喜欢。
“喜欢啊,”江声回想起几天前陈里予和他母亲同桌吃饭时候矜持又礼貌的模样,便愈发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人独属于他,隐秘的喜悦一经冒头,便沿着骨骼血脉生长到全身,催生出某种近于得寸进尺的占有欲来,“但只能对我一个人撒娇,好不好?”
陈里予看惯了他脾气好到堪称无欲无求的模样,偶然从这样温柔的话语间尝到些许同流合污的占有欲,心跳便陡然加快了,在他怀里猫似的蹭了蹭,小声嘀咕道:“除了你还能有谁……”
这些天来他的脾气变好了很多,不是借着高阈值强行忍耐,而是主观地开始变得平和起来,渐渐有了看大段文字的耐心——冷硬冰封的壳剥落一角,便露出柔软鲜活的内里来,开始接收到些许源于外界的积极情绪,也有了恃宠而骄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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