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江声总觉得自从今晚放学见面开始,陈里予对他的态度就有了些微妙的转变——像是过去的某段进度条被人无声拖动,停在了暧昧关系将至未至的时候,或是更久以后,陈里予开始有些依赖他,会不自觉地待在他附近,像一只想赖着他又不明说的猫。
大概是和父母摊牌后心境转变带来的错觉吧,好心情滤镜之类的……他在心底里摇了摇头,劝诫自己切勿过度解读得意忘形,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一锅水饺上比较好。
“小瑜,帮忙拿个碗来,在你背后的抽屉里——”饺子浮上水面才想起忘了准备碗筷,实在不像他以往处事周全的作风,大概真的得意忘形了吧。
陈里予“嗯”了一声,似乎也才从神游天外的思绪中回到现实,依照他的指示转过身去,伸出的手却一顿,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来,随口嘀咕道:“今天怎么敢使唤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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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年夜饭,没有春晚,除了两人分食的一大碗饺子,大概也只剩下袅袅腾升的热气与窗外将圆未圆的月亮了。
江声今晚似乎格外安静,与以往的画风有些不同,陈里予观察许久,还是姑且将原因归结为“饺子太烫,没有说话的余裕”。只是周遭太过安静,气氛便不免缓慢下沉,勾动遥远又模糊的复杂情绪来,令人有些失落。
沉默良久,他还是清了清嗓子,决定主动开口挑起话题——临近午夜,他原本也没什么食欲,最初对饺子本身的些许新鲜感过去之后,便有些吃不下了。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些什么来,下一秒眼前陡然一暗,视野里的所有灯光戛然熄灭,仿佛一步踩空,坠入不见光的深潭。
呼吸一滞,记忆深处破碎的片段汹涌而来,瞬息间可怖地将他淹没——一片漆黑的狭小角落,酒瓶破碎的声音,辱骂,咆哮,幼畜不知所云的哭喊,还有黑暗中逼近的明灭闪烁的暗红星火,滚烫灼痛——肉体烧焦的味道。
耳边的轰鸣陡然变响,密不透风地包裹住他,将他卷入无从挣扎的深渊,连呼吸的余裕也不留。四下昏黑,只剩窗外一盏遥不可及的明月,在他血色的世界里逐渐黯淡,终究凝成一点,混淆了臆想中逼近的烟头星火。
然而下一秒,那一点火光却无声遁形,黑暗中有一只手覆上他的眼睛,掌心温热,无端令人安心。
“江……”混沌思绪自噩梦中险险挣脱,他才意识到自己手脚重如坠铅,呼吸也嘶哑,狼狈透了。
“嗯,我在。”江声在黑暗中抱住他,将他抵在椅背与自己之间,覆在他眼前的手摸索向上,动作轻柔地摸了摸他的额发,“只是停电了,别怕……”
可是……是错觉吗,为什么——
“江声,你——”他动了动僵硬的肩膀,尚未从梦魇般可怖的记忆里缓过神来,思绪也钝钝的,花了数秒才将心底一闪而过的念头组织成像样的语言,“你好烫。”
江声低低地“嗯”了一声,俯下身子,借着一站一坐的姿势搂住他,额头抵在他清瘦的颈窝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有点儿发烧,可能是回来路上吹了冷风……听我说话,别分神,什么都别想,乖。”
陈里予愣了愣,抬起手,迟疑地放在他背后:“嗯……”
“白天你上课的时候,我爸妈给我打了电话,”江声闭上眼,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不得不将气息放缓了些,话音也随之低沉下来,“说了你的事……算是不反对我们在一起了吧,我妈其实很喜欢你,就是操心太多,思想就保守了些——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但还是想告诉你,不用太担心,担心我,或者担心未来……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值得,从认识你的那天起,我就已经自愿放弃‘和你在一起’以外的所有可能性了,是自愿的,我不会后悔,也甘之如饴……”
他很少有这样思绪混乱的时候,说出的话也有些颠倒,除去身体不适,大概还有刻意说些有的没的分散陈里予注意力的考量——事实上,这种方法的确有些效果,等到几分钟后恢复供电、周遭重新亮起的时候,陈里予已经彻底从应激状态里缓过神来了。
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说话太多,本就隐隐作痛的喉咙也更加疼痛,让他不得不暂时停下来,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
“江声……”陈里予垂下视线,望着眼前人柔软的发尾,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学着对方从前的样子,摸了摸他临近后颈的头发,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很难受?”
如果是几年后的江声,或许会趁此机会煞有介事地夸大其词,借机谋求些平日里鲜见的特殊待遇,或是乐得看小猫为了他急得团团转的模样,只是现在他毕竟还年轻,两人之间特殊的关系现状也容不得他撒娇讨宠,只好实话实说:“还好,吃过药睡一觉就会好了,没有药也没事……只是想抱抱你。”
在实话实说的场合之下,少年人直白的诉求倒也出乎意料地让人心软。
“那我去给你倒水,”陈里予耳根一烫,过了几秒才道,“上次吃剩的药应该还剩一些,唔——你要不要先坐下来……”
“不用,”江声维持着俯身抱他的姿势,似乎略微放松了些,更为大胆地把脸埋进他颈窝,用鼻梁若有若无地蹭了蹭,声音透过衣料传进他耳朵,又低又哑,藏着几不可察的虚弱气声,“这样就好。”
原来被人依赖和需要的感觉,是这样的么……陈里予鬼使神差地想着,放在人背后的手像被什么久远的记忆牵动,自作主张地动起来,安抚一般,轻轻拍了拍江声的后背。
倒也不错。
第79章 心疼
江哥,生病就觉醒了什么奇怪的腹黑属性呢……
温度计、感冒药、热水,还有用于冰敷的冷毛巾。
这个位于F国中央以南、以艺术与文明著称的繁华城镇,日常生活其实并不如国内便利,没有二十四小时唾手可得的外卖也没有便捷的交通,所幸医学水平尚算发达,陈里予所住的公寓区附近也有全天营业的药房。
上一次着凉发烧吃过的药只剩下两颗,于是他不得不在除夕之夜裹着寒风出门,前往药店购买新的——顺便买了温度计和维生素片,前者的作用不言自明,后者则是在同导购简单交流后被说服买下的结果。
倒也没有想象中这么辛苦。少年垂下眼睫,裹了裹急于出门随手穿上的风衣,视线落在手中的白色塑料袋上,不期然想起某个遥远的午后,江声替他去医务室买了药,又半哄半威胁地劝他吃下的场景。
他并不擅长照顾别人,在那样的成长轨迹下生活至今,这是情有可原的——但认识江声后的这么多天里,他似乎始终在单方面地接受对方的照顾,从未将自己放到付出者的位置上,如此单向倾斜的平衡便有些令人不安了。
倒不如说,他没有想过,江声也不曾给他这么想的机会。
然而不知为何,真正思及这个问题的时候——此时此刻——除了如薄雾般隐隐笼罩在心头的不安与愧疚,他竟然还从复杂的情绪中尝出一丝高兴来,仿佛这样新鲜的体验为他提供了某种未曾设想的机会,前所未有,且意义重大。
——关于他能为江声做些什么,被江声需要甚至依赖,而非仅仅像个精美的艺术品或是乖巧的宠物一般,单方面地被欣赏,被照顾……被赏玩。
多日来求而不得的“价值对等”的现实含义,似乎就这么与照顾病人所带来的责任感和满足感重合了。
细细的雨雪依然连绵不断,在暖色路灯光前铺开氤氲又柔软的水雾,大概是古时颇受诗人赞赏的场景。少年撑开雨伞,步履匆匆地将自己笼罩进夜雨下一方可贵的干燥中,于是灯光倾泻而下,顺着未竟的雨幕投落在他身前,映出一半细致好看的脸颊,还有嘴角几不可察的、无疑象征着愉悦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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