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塔尔停顿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并无多少笑意的笑容:“没问题,他的这些要求都很好满足。”
奥雷莉点点头,但仍然盯着他看。这个女人有一双很明亮的黑色眼睛,看着别人的时候就好像对别人的内心所想心知肚明。片刻之后,她忽然笑了笑,柔和地说道:“我觉得您对这件事的态度有些太过迫切了。”
“不应该吗?”赫斯塔尔反问道,“你根本不知道男人对这种事情有多迫切。”
“我总觉得您是为了别的事情才去那里的。”奥雷莉声音甜美地说道,但这句话似乎不包含什么甜美的成分。
“是吗?”赫斯塔尔反问道,他胸膛深处某处无声地跳动了一下。
“那个晚上我说您在人群中看上去像是羔羊,比喻意义上确实如此。”奥雷莉声音轻柔而平缓,“您知道宗教上用羔羊来比喻什么,对吗?‘有羔羊站立,像是被杀过的’。”
赫斯塔尔摇摇头,低声说:“戴尔菲恩小姐——”
“那颗戴着荆棘冠的心被长枪刺透。”奥雷莉微笑着打断他的话,“我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在您的身上看到了某种熟悉的东西——我猜您受到过伤害,对吗?”
当天,赫斯塔尔一如既往地加班到很晚。
等他回家的时候,阿尔巴利诺正坐在客厅沙发上,他的膝盖、沙发座位和地面上都铺满了随意摆放的尸检报告。那些被虐待致死又被抛尸进河中的孩童的尸体睁开苍白的眼睛,永远注视着前方死亡的国度。
“漫长的一天,是吗?”阿尔巴利诺语气轻松地说道,他说这样的话的时候极其像是一个平凡的人,极其像是能和别人建造家庭。他把膝盖上的一页尸检报告翻页,抬头看向赫斯塔尔,“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
赫斯塔尔的喉头梗了一下——他应该把奥雷莉的事情说出去,把下周末红杉庄园的聚会说出去,阿尔巴利诺不会让他一个人回到那里的。但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就算斯特莱德的出现确实在阿尔巴利诺的意料之外,阿尔巴利诺应该也不会在乎的。
“没有,”赫斯塔尔回答道,定定地看着对方,“你呢?”
阿尔巴利诺向着他和缓地微笑,如同手指之间没有抓住死人的最后一缕神魂:
“没有,我一天都呆在家里。”
注:
[1]有羔羊站立,像是被杀过的:
出自启示录5:6,此处的羔羊指基督,“像是被杀过的”指基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2]那颗戴着荆棘冠的心被长枪刺透:
指耶稣圣心节。
一六七五年,耶稣在巴莱勒毛尼“往见修女会”会院圣堂多次显现给修女丽达,吩咐她推动此敬礼。耶稣敞开胸膛,手指着带有茨冠的圣心,说:“你看,这颗心爱人之情如何深挚,而世人给我的回报,却是伤害苦痛,我愿你做我圣心的使徒,使世人能承受我圣心的恩惠,为赔补我在圣体圣事内所受的种种凌辱,应在圣体节八日后的星期五订立一个庆节。”
第73章 血泉 07
3月19日,一个周末的晚上。
奥瑞恩·亨特坐在一辆低调的黑色汽车的驾驶座上,手里握着一张油腻腻的包装纸,正狼吞虎咽地吃着一个三明治。他这个状态特别像在嫌疑人家门口盯梢了四天的老警察,实际上,他做的事业确实如此。
“总而言之,”他嘴里含着东西含含糊糊地说道,奋力吞咽了一大口,“他们很谨慎,根据我这几天的观察,八点半以后就会把狗放到院子里去,到时候你出来势必会碰到狗,怎么处理只能你自己斟酌。”
被叮嘱要斟酌怎么处理狗那位——阿尔巴利诺·巴克斯坐在副驾驶座上,穿着一身方便行动的黑色运动装,腿上放着一个黑色的滑雪面罩,看上去像是要准备抢银行。
当亨特怀着必死的决心写下那篇啰啰嗦嗦的手稿、并且开始怀疑阿尔巴利诺手上肯定沾着人命的时候,肯定不会想到自己和对方挤在一辆车里,计划着入侵已故的报业大亨的庄园,世事永远如此叵测。
总之追本溯源,事情是这样的:
老亨特在庄园里老老实实当了些天清洁工,活儿并不算重,而且说真的清洁工的工作比他的领的救济金还高处不少,如果是一个只追求安逸生活的家伙在这里做这件事,说不定都要开始考虑后半辈子一直做清洁工了。
没人会在意到清洁工,他们在大部分享受服务的人眼里没有脸、没有思想、没有过去和未来。红杉庄园在一星期里天天有会员来造访,客房的床单天天换新,长长的走廊每天有人打扫;老亨特在这样的地方只是像是个一瘸一拐的临近退休的可怜人,用这种重复性的无聊工作打发自己同样乏味的人生。
直到周五下午,他们被老板的秘书——一个负责专门打理经营俱乐部所用的基金的人竟然还有一个秘书——通知周日不必来上班。
“周日晚上有个私人性质的聚会,”那个叫做罗文的秘书说道,他长着一张很小气的脸,看上去就很像是会在员工的工资上斤斤计较的家伙,“我们的会员需要安静,所以你们周一一早再来上班。”
亨特躲在人群后面大皱眉头:按照阿尔巴利诺的说法,近几年出现的儿童死亡案件大概率跟这个俱乐部有关,但是以他在这里工作的这几天看到的来讲,红杉庄园顶多算是一个相当堕落的享乐场所,却并没有任何未成年人出现。他几乎都要以为阿尔巴利诺这次判断错误了,但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了这样的进展。
一场私人性质的聚会,还不准任何雇工留在现场,这对这些在室内都恨不得使用代步车的有钱人来说真算是奇怪,背后藏着多少肮脏的勾当自不用多说。
按照之前的协议,亨特把他的所见所闻告知了阿尔巴利诺,由此衍生出的猜测自不用多说,他能想到的阿尔巴利诺也一样都能想到,而不出所料,后者果然打算在这个晚上悄悄潜入庄园。他们也确实来了——此刻,亨特坐在驾驶座上,严肃地警告道:“巴克斯医生,这不是你跟你那些男伴女伴玩的浪漫游戏。”
阿尔巴利诺懒洋洋地扫了他一眼,回答:“那当然,我相信这两者之间差别还是挺大的。”
亨特最讨厌他这种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态度,他干咳了一声,咬牙切齿地强调:“你没有搜查令,这算是私闯民宅。你要是被他们发现,别说被警察逮捕,连他们对着你的头开一枪都是合法的。“
“确实如此,但是除了这种仿佛,我们还有别的方式搞到那份可能存在的名单吗?”阿尔巴利诺耸耸肩膀,“我没有指责的意思,但是,你在红杉庄园当了几天清洁工,也连任何秘密的边角都没有摸到。”
“请你说这句话之前照顾一下我的腿的感受,”亨特尖锐地反驳道,“这条腿让我没法在偷偷进入任何房间之后顺利的逃跑,更别说我和你不一样,我相对不那么愿意脑袋被人打开花。你不是个医生吗?讲点道理。”
阿尔巴利诺很是宽容地笑了笑,他打开车门,同时一只手握住那个丑得要死的滑雪面罩。
亨特还是忍不住叫住他:“等一下。”
这个时候阿尔巴利诺已经站在车外了,他停下关门的动作,低下头看向亨特,眼睛像是荒野里游荡的狼那样凉。每次看见这样的眼神,都让亨特感觉到后背发毛,一股不适感沿着脊柱向下蹿去,他相信这件事猎人的直觉。
“你到底为什么要查这个案子?那些人命对你很重要吗?”亨特忍不住把心中的疑问问出口,虽然可能对任何理智的人来说,这么问话都不是一个好主意;不过也有更多人坚定不移地深信,奥瑞恩·亨特确实已经疯了。
而他不相信阿尔巴利诺真的会在乎那些人命,他提到每一个死去的人的时候所用的那种轻松愉快的语气,看着那些尸体照片的时候冷而专注的目光,还有亨特从背后捅了灭门屠夫一刀的那个上午阿尔巴利诺眼里那种稍纵即逝而奇怪的神情,都说明他不应该在乎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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