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他在对方耳边缓慢而轻飘地说道,“我在乎。我输了。”
注:
[1]“以不义开始的事情,必须用罪恶使它巩固。”
——莎士比亚《麦克白》
第93章 食莲人 04
赫斯塔尔慢慢地直起身来,手指上还残余着对方皮肤的余温。他说出口的句子早已在他心底逡巡了许久,他以为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会感到如释重负——但是并没有。在这样的一时片刻,他感觉到了宁静,宁静像是死亡一般安静地笼罩着他。
而阿尔巴利诺雕塑似的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抬头看向赫斯塔尔。赫斯塔尔在他的眼中看见了一种几乎可以被称之为是“震惊”的神奇,那情绪内敛又无措,让他的神奇看上去有些迷茫和滑稽。
“你有很多事情都没有想过,阿尔巴利诺。”赫斯塔尔语气平静地告诉他,“你一直相信你是游戏的掌控者,但是却没有想过,你能掌控游戏的关键在于别人本质上愿意配合你的行动。掀棋盘的玩法确实不甚优雅,但是当其他人不再愿意配合你的步调的时候,就会发生……这种事情。”
阿尔巴利诺盯着他,语气紧绷地开口说:“赫斯塔尔……”
“所以,”赫斯塔尔宣布道,声音听上去和之前的任何时候一般,仿若经过了深思熟虑,虽然他说出的话让他听上去像是疯了。“我会把你留在这里,而我会去杀斯特莱德。”
“你不能这样做!”阿尔巴利诺忍不住提高的声音,在赫斯塔尔认识他之后的第一次,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咆哮,如同真正的愤怒,如同真正的人类,“我选择和你在一起,你不能擅自替我决定我的——”
他猛然起身,束缚着他的手腕的尼龙束带猛然绷紧了,在栏杆上撞出了沉闷的咣的一声,金属制的床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响,但是依然岿然不动。
“在你并不冷静的时候,当然会这样想。”赫斯塔尔声音平板地说道。
“哦,那你觉得我现在是不够冷静吗?”阿尔巴利诺声音尖刻地回答,他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赫斯塔尔看着他涨红的面颊,竟然有些想要微笑。
“是的,你现在不够冷静。但是我相信你是能够冷静下来的,因为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你既不懂爱的犹豫,也不懂爱的痛苦。”赫斯塔尔回答,他露出了一个勉强的、苍白的笑容,“你现在当然会感觉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但是等到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我怀疑最多几个月,你就可以从这里走出来。你是有选择的余地的,你的爱好也有变化的可能。”
阿尔巴利诺盯着赫斯塔尔看了许久,然后慢慢地说:“……我总觉得这种说辞透着一种熟悉感,你是不是和奥尔加相处了太久了?”
“我认为她说得很对。”赫斯塔尔说道,他再一次伸出手,毫无必要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虽然那里整整齐齐,全无再次整理的必要。他向来有这种让一切都按照自己的心意井井有条的强迫性的心理,但是阿尔巴利诺不是一枚扣子。
赫斯塔尔说:“三个小时之后,会有个人来解开你。那个人是一个不太合法的医生,平时接一些给黑帮火并的伤者急救的活儿,这间房子就是他的……我建议你不要杀他,反正他对很多事情都守口如瓶。”
阿尔巴利诺向赫斯塔尔眨了眨眼睛,他脸上的血色还没有散去,在殷红的夕阳照耀下如同刚刚蹚出血河:“而我猜,到了那个时候,我已经在人们眼中死不见尸了?”
“是的。”赫斯塔尔回答。
“然后我就必须秘密地离开美国,要不然没法解释我假死的事情。而那个时候你已经被逮捕,我如果还活着就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我是你的共犯。”阿尔巴利诺继续说道,“你怎么肯定我不会在一解开束缚,就马上拎着一把枪冲进警局找你?”
赫斯塔尔看了阿尔巴利诺一会儿,然后忽然笑了起来。
“你不会的。”他低声说,“你还会有新的爱好,你还可以停下。”
——他们都能读出他的言外之意:而我则不可能了。
“我已厌倦了荒凉动荡的海洋,”赫斯塔尔声音平缓地叙述道,目光如同无巢的飞鸟般自阿尔巴利诺眉间一掠而过,“但是你要知道,我的故乡不在岛上。”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又柔和了些。
“再见了,阿尔巴利诺。”
赫斯塔尔坐进他的车里,车子就停在那间灰扑扑地、不起眼的小诊所楼下:那位没有行医执照的医生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因此愿意帮他做出“三个小时后把某个人手上的尼龙束带解开”这种事。
那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刚刚来维斯特兰的时候,算是开设律所途中发生的趣事。如果阿尔巴利诺是普通人——退一万步讲,如果他是个普通的杀人狂——那么赫斯塔尔就会向他分享当初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点点滴滴。
但是事实并不是如此,也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必要。
他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没有急着发动车子。这并不是那辆劳斯莱斯,而是一辆挂着假牌照的甲壳虫。他自己的那车太扎眼了,等到斯特莱德出事之后,警方很容易就会顺着监控查到那辆车去了什么地方,他可不想冒被WLPD发现阿尔巴利诺还活着的风险。
他的计划是,在去往斯特莱德居住的酒店之前再换一次车子,阿尔巴利诺应当拥有顺利地离开这个国家的自由。
而此刻他只是凝视着如血的夕阳,然后伸出手去,从副驾驶座上拖来一个盒子,那个盒子之前一直躺在副驾驶座上,看上去与这辆破旧的甲壳虫格格不入。
那是个精致的黑色盒子,是某种皮革的材质,大而沉,盒子的表面上有几行微微下陷的痕迹,乍一看并不太显眼,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发现,这些细细的凹陷是盒子表面上印了几行句子:
我派我灵魂进冥冥之域,
去探索我们来生的秘密:
不久我的灵魂传来回报:
“我本身就是天堂,就是地狱。”
赫斯塔尔不禁微笑了起来。
——这真是阿尔巴利诺的风格。
几个小时之前。
赫斯塔尔·阿玛莱特站在阿尔巴利诺位于郊外的那所住宅门口。自从阿尔巴利诺搬进赫斯塔尔家之后,这栋房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造访了,窗户上已经蒙上了一层朦朦的灰尘,看上去有些凄凉。
赫斯塔尔的手指上还沾着没有清理干净的血迹。
从早上忙碌到现在,他已经成功地把自己的房子制作成了一个几乎无法清理的犯罪现场,他的知识足以让他伪造出惟妙惟肖的打斗痕迹和喷溅之后又被匆忙抹去的血迹。他已经知道自己不会再回到那栋房子——现在不是“家”了——里去,对毁坏的那些东西毫无怜悯之心,反正它们早晚也会被鲁米诺试剂和指纹粉覆盖。
而他现在站在阿尔巴利诺家门口,是有原因的。
他最后一次离开自己的房子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拿走了一样东西:那玩意一直放在他的床头柜里,轻飘飘的方形盒子,画着蓝色飞燕草花纹的包装纸,那是阿尔巴利诺在上个圣诞节送给他的那件礼物。
——他的上个圣诞节一共就收到了阿尔巴利诺的两件礼物,一件是从WLPD的圣诞树上随手摘下来的银色铃铛,现在很可能正作为阿雷奥拉一案的物证之一躺在警局某个无人问津的证据袋里;另一个就是那个蓝色的盒子,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直没有拆开。
而赫斯塔尔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把这盒子一路带到车里的,他坐在车里,车子就停在自己的房子门外,手上沾着阿尔巴利诺的血迹,那是他用针从对方的手背上抽出来的。
他就这样看了那个盒子一会儿,最后皱着眉撕开了包装纸。
对于这个狭小的空间来说,包装纸被撕开的声音还是太安静了,他在细微的沙沙声里对着那轻飘飘的盒子里拆出来的东西更深地皱着眉头——盒子里只放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把钥匙,黄铜色,金属材质,看上去年头很久了,曾经被什么人随身携带过,钥匙的柄都被磨得圆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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