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美院的!中国最好的美术学院,为他破格录取的!”李丽萍手舞足蹈似地乱挥着,语无伦次:“他画得很好的,是天才,以后——不,现在的画就已经很值钱了!”
领头饶有趣味地看着缪存,一扬下巴:“怎么样,你用五幅画抵你弟弟的一只胳膊。”
“五、五幅?”李丽萍结结巴巴地问,“是不是太多了?”她仰头看向缪存,“太多了,少一点,少一点好不好?画画很累的……”
缪存知道,她不是心疼他会累,而是怕他不乐意。
“就五幅,我每一幅都会找人估值,不过关就重画,一直给我凑齐了为止。”领头的架着腿坐在长条凳上,问缪存:“怎么样,你同意吗?”
缪存没有说话。
在一室寂静中,李丽萍恍然顿悟了什么,“阿姨,阿姨给你磕头!阿姨这就给你磕头!”
没有人阻止她,缪聪愣着,缪建成从无赖躺着的状态蹭地坐起身了,像坨瘫着的大腹便便的肥猪一般,也直愣愣地看着李丽萍。
只有缪存怔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弯下腰去,试图阻止李丽萍,但他没有来得及。
李丽萍两手撑在地上,砰砰砰地一个接一个地磕头,一边磕,一边说:“阿姨该死!阿姨不该抢你妈妈老公!不该破坏你的家庭!不该欺负你!不该拿针扎你的手!不该饿你!不该冻你!不该让你发烧不带你去医院!不该说你是怪物!”
她说一句,就咚地磕头,直到额头上鲜血直流。从始至终,她都没想起过再去求一求缪建成,再去指望指望她好不容易抢过来、当了一辈子宝贝的老公。
“妈——”缪聪软脚虾似地蹭过来,想扶起李丽萍。
“你闭嘴!”李丽萍恨铁不成钢地瞪着缪聪,忽然想起什么,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死命地按住缪聪的头:“你也磕!过去十几年妈没有教好你,没有教会你这些道理,是妈妈的错!”
“啊!”缪聪被这一下撞得头昏脑胀,痛得叫出了声。
“磕!求你哥!给他道歉!说你错了!说你再也不敢了!”
“不用了。”
荒诞的场景如被按下暂停键,凝固在了可笑的瞬间。李丽萍发丝凌乱,额头上的血顺着鼻梁和额角流下,愣愣地看着缪存。
“我说,”缪存一字一顿,语气始终冷淡平静,“不用了。”
“你、你原谅我们了?”李丽萍用在地上蹭得黑乎乎的手拂了拂面上的碎发,一双眼睛很亮,“你肯帮我们了?你真的肯帮我们了?”
缪存长久地凝视她,继而将目光扫过缪聪,最后停在缪建成身上。
缪聪不自在地瞪着他,似乎不服气,又怕他反悔,因而畏惧地、畏缩地躲闪着目光。
缪建成从地上爬起来、站起来了,如同一个看客般,看到戏的大幕落了,他高兴地鼓着掌,与有荣焉地说,“好孩子,好孩子,不愧是我的好孩子!”
缪存很轻地哼笑了一声,没有理会他。
·
骆明翰参加完三天的论坛会谈,当晚便急匆匆地从上海赶了回来。赵女士已经把前后相加的一百万尽数转给他,埋怨他的多此一举。既然早知道钱在缪建成那儿,那直接对他设套不就行了,以缪建成的贪婪,光杀猪盘就能吃掉他所有的存款,就那他还不一定会死心回头呢,结果骆明翰非得从缪聪这儿开口子。
不过她后来又想通了,跟骆明翰通电话时佩服地说:“你还挺有公德心的嘛,骆总,也没我想的那么坏。”
骆明翰笑了笑,不置可否,“为什么这么说。”
“对人家老公下手,那人夫妻关系还能维持得下去吗?不闹离婚才怪。”
骆明翰漫不经心地低笑:“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大洋彼岸的赵女士,因为疑惑而忠实地停顿了一瞬,继而整个人都毛骨悚然地起来。
她确实把骆明翰想得太好了,他是一个玩弄人心,玩弄人性的高手,是一个不择手段冷血冷心的禽兽。
他帮所有人勾出了缪建成的真面目,帮缪建成勾出了李丽萍的图谋,他勾出了缪聪的劣根性,如一把尖刀对准一位母亲的心痛下杀手,他勾出了李丽萍精心维系的这桩婚姻、这个家庭的所有谎言——放眼望去,满是算计,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的一点,爱。
婚姻还维系得下去吗?也许能,也许不能。
不能,反倒解脱,
能,是往后几十年的恶人相磨,和“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骆明翰是带着两箱钱回来的,司机拎着,齐整地摆到桌子上,按扣弹开,露出里面红通通崭新的人民币。
“一百万。”
缪存坐在两箱钱面前,支在膝上的两手托着脸,茫然喃喃道:“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骆明翰:“错了,以后会见比这多的钱,不过这应该是你这辈子见过最多的不义之财。”
缪存:“你还知道是不义之财啊。”
身价好几亿的金融新贵为了套个一百万精心设计一个为期一个半月的杀猪盘,谁听谁觉得离谱。
“现在,教你一个处理办法。”
骆明翰玩味地说着,弹开金属打火机,火苗亭亭燃起,映在了他晦沉带笑的眼底。
缪存:“……破坏人民币违法。”
“骗你的,捐掉。”
第55章
捐掉八十万的那天, 是很普通的一天,在漫长的联络工作后,缪存终于如愿把钱定向捐给西双版纳他母亲所在的那个贫困县,以让更多的贫困儿童可以不再失学。
“其实也可以把钱留给小姨。”骆明翰淡淡地说, “你对自己太严格。”
那笔钱本来就是缪建成欠他的, 欠他母亲的, 八十万作为他过去所受之罪的补偿,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他完全可以毫无心里负担地留下, 或者像他说的赠予给小姨一家, 以报答过去十年间她对缪存的温情和恩情。
“我在乎的人,我会自己赚钱报答, ”缪存看着电子回执勾了勾唇,“八十万对以后的我应该不算什么。”
现在的催债团队也跟民警办案似的,因为怕事主自杀失踪后说不清, 因而全程都有记录仪摄像记录。事后三天, 赵女士把录像打包发到了骆明翰的私人邮箱。骆明翰哪有这个闲工夫这个恶趣味,扭头就给忘到了脑后。
五一小长假前,骆明翰回了趟家, 骆母上来追着他就是噼里啪啦一顿打:“骆明翰!你个、你个不争气的!这么好的老婆都给你作没了!”
骆明翰人都懵了:“不是,”他一边躲一边哭笑不得, “你在说什么东西?”
骆母捏着那根透明的翡翠镯子气得高血压都快犯了:“你还想狡辩!”
完了, 年初一那天因为吃骆远鹤的醋吃得头脑不清的, 把首饰盒随便一塞就没管了, 回头死活也没想起来。
骆母幽怨地瞪着他:“你个不长眼的, 妙妙一看多好多单纯一孩子, 你还不知道珍惜, 整天就知道玩玩玩!瞎搞胡搞!在外面跟些不三不四不干不净的人乱搞,就比好好谈个恋爱结个婚快活那么多吗!”
灵魂拷问下,就连向来不怎么管闲事的骆父,也用目光谴责他。
骆明翰噎了一下,心里也有点郁闷:“别乱冤枉人行吗,我什么时候乱搞了?”
骆母恨铁不成钢地狠狠剜他一眼:“反正我那么好的儿媳妇没有了!”
其实这样的局面是皆大欢喜的,要不然骆明翰也得专门找个时间编理由打发他们,说自己跟缪存因为不合适已经分手了,现在直接让他妈自己抖出来,还省得他编谎。
骆明翰知道,作为一个善于权衡和控场的成年人而言,他应该顺水推舟地大方承认下来,而他妈再伤心惋惜也不过就是一阵子,眨眨眼就过去了。
骆母被他扶着双肩,看着他欲言又止,一番话不知道在舌尖滚了几滚,硬是没说出口。
“你有屁就放。”骆母没好气白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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