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哗然。
高脚杯狠狠摁在桌上的声音,震得整个包厢都安静几秒。
底座裂开几条皲痕,没碎,但已经砸破了满堂奢靡。
陈遇生本来靠着沙发闭眼缓解喝酒后的头疼,听见声响,禁不住抬起头,看焦点是谁后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招惹杨远意未遂,诧异道:“怎么了?”
“手滑。”杨远意说,仔细地检查自己的手掌。
陈遇生当然不信,要过去,被杨远意的眼神制止了。
旁边看戏的刘成进还没意识到和自己有关,只道陈总的小舅子阴晴不定惯了,径直点了个自家的艺人:“那个,你去陪下杨导。哈哈!杨导,是不是大家都红袖添香,寂寞难耐了呀——”
杨远意眼角轻轻一弯:“不用了,我没这爱好。”
他的确是带着笑意的,但那双灰蓝色瞳仁却极冷,直勾勾地望向刘成进,就像不露声色地在对方身上种钉子,竟有凛冽的狠劲。
小明星不敢过去,怕被迁怒,进退两难地站在当场。
连不舒服的陈遇生都瞧出不对,刘成进还大着舌头,不知好歹地火上浇油:“别呀,杨导,今晚酒都没喝几口,给我点面子,给点儿……”
“要面子?”杨远意慢条斯理挽起几寸衬衫袖口,“但我不喝红酒,刘总要换吗?”
陈遇生脸色一僵,低声提醒:“远意!”
杨远意没理他,打了个响指,角落里的值班经理连忙走过来。
侧过头,杨远意的视线始终没离开刘成进,他笑了下:“给刘总拿个大杯子,他喜欢喝什么你们挑贵的拿,不用客气。”
语气淡淡的藏起刀锋,刘成进终于发现不对,酒醒了一大半:“不是,杨导……”
“刘总手里还有不少项目在等融资吧?”杨远意好整以暇地重新坐下,笑得堪称友善,“别的不提,你和嘉尚有六个亿的合同没签。我跟杨总关系虽说一般般,但到底算一家人。这个面子你不给我,也给一下杨婉仪吧?”
刘成进的酒这下彻底醒了:“杨导,这……好端端提什么嘉尚……”
“自家公司,随口一说呗。”
领班拿来一瓶茅酒,看起来像是店里的珍藏,正犹豫着开不开,杨远意手指勾了勾示意地给自己。她松了口气,赶紧双手奉上。
杨远意端详着手里的酒瓶:“哟,79年的,跟刘总岁数差不离,有心了。”
刘成进冷汗直流,看向陈遇生求助——
陈遇生只当做没看见刘成进的眼神,又开始装头痛。
好端端提什么杨婉仪。
从搬出嘉尚这座大佛起,杨远意就不再是跟在陈遇生背后那个沉默的小舅子,而是嘉尚邢董事长的少爷,杨总的亲弟弟。
他陈遇生管不着。
“刘总?”杨远意笑笑,“六个亿,你喝六杯干了这瓶,如何?”
盯着面前新摆的海碗,刘成进面如土色。
宴会厅内,刚才还八面玲珑的小明星们没人敢多说一句,全在原地瑟缩成鹌鹑。推杯换盏之间渲染出的香艳再寻不到踪迹,所有人噤若寒蝉。
刘成进知道自己不能喝,肚里已经满是红酒,这么一瓶灌下去他没死也得去半条命。
酒的价格倒在其次,可开什么玩笑!这是白的!
烈星正在融资的关键期,一旦嘉尚这笔合同谈成了,起码能救下两年内的项目资源,往夸张点规划,搞不好能彻底扭转几年的颓势,但谁也说不好什么时候嘉尚松口。现在被杨远意拿捏住威胁,他如果不喝,“不一定能成”就变作“一定不能成”了。
面子,身份,还有资源和背后的公司……
刘成进稍加思索,全身都吓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更莫名其妙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杨远意,对方要拿嘉尚的合同压自己!
见他良久不动,杨远意冷哼一声:“可惜了。”
话音刚落,他举起那瓶价值不菲的酒,猛地朝地上掼去!
哗啦——
伴随四分五裂的脆响,浓烈醇厚的酒香弥漫至整个包间,一时空气都醉人。
杨远意勾起大衣往肩膀披,垂着眼,一丝目光都不分给满地碎片和已经面色苍白的刘成进,拿起手机按了两下,推门走了。
平京的十二月,夜间温度降至零下,西北风如同刀子切割枯枝。没有车经过的小巷,背后隐约还有饭店中的人声。
杨远意等着司机开车来,拿围巾遮着脸,心道:“这时应该点一根烟。”
但他当年戒烟的决心太坚定,从那天起把珍藏的打火机全都送了人,至于烟则再不沾了。戒烟虽然反反复复好几次,总体而言十分顺利,杨远意没想到几年后竟然还焦躁得想要抽两根,缓解那股压不下去的邪火。
黑色轿车缓缓停在面前,杨远意刚伸手要开门,被一个人从背后揽住肩膀:“回新城公馆?捎我一路。”
“不顺。”杨远意让陈遇生拿开手。
陈遇生拿开手,却没理会他的话直接钻进车里:“不顺就绕,我头疼得要命。”
杨远意也知席间闹了一通,陈遇生肯定有话要说,只得跟着进车。
车里放古典乐,陈遇生讥讽他:“怪不得那些人说你做作,我也欣赏不来。”
“无所谓。”杨远意说,他是真的不在乎。
陈遇生沉默片刻,终于提了刚才的事:“你今晚发什么疯?”
“我好得很。”
“平白无故拿你姐压刘成进?这话你骗别人吧。”
“看他不顺眼。”
“远意!”他的态度让陈遇生语重心长起来,“一个圈子里,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今天什么也没干你却当众让他难堪,换作从前的烈星……”
他话没说完,杨远意已经眉心紧皱,不耐烦地把头转向窗外。
陈遇生见他模样,忽地明白了些什么:“因为方斐啊?”
“没有。”
“我想起来了。”陈遇生于是笃定道,“姓刘的以前追过方斐,他没理,这事让姓刘的掉尽了面子气得封杀人家……起先你用方斐,跟程树打招呼让他注意舆论造谣,我还以为怎么着,原来是你的人啊。”
杨远意不语,焦躁愈发放大了,烧得脑子都有些混沌。
什么你的人他的人。
“不过你也真是,何必为了个小明星和刘成进彻底闹翻……”
“够了。”杨远意制止陈遇生,“我不想听了。”
陈遇生错愕地张了张嘴,过了会儿才问:“这么敏感,你来真的啊?”
什么叫“来真的“?
他对每个在一起过的人都没有敷衍,起码对方想要的杨远意都尽量满足。只是当女伴们想要更多——比如真正的爱情——的时候,杨远意才会绝情地选择离开。
他不喜欢说好的事变卦,比如早先谈好了只互相作伴,却要他付出真心。
方斐很乖,从没要他给过别的,最过分的要求就是希望他多陪陪自己。相反,他对方斐提要求更多,唯一被拒绝就是那些调侃式的男朋友。
杨远意忽然觉得比起方斐,他的认真不值一提。
杨远意终于平静了:“你当我闹着玩吧。”
“真的?你对那小孩儿越来越上心。”
“……是吗?”
陈遇生不明所以地笑了笑:“要只为你自己那点小心思,就别对他那么好。否则方斐哪天知道了,伤人伤己。”
“我没有那个心思。”杨远意沉沉地说。
陈遇生反问:“确定吗?”
杨远意不说话了。
北风中窗外街景倒退,车辆稀少,几乎没有行人,寂静地透出深冬中肃杀的绝望。
“他很像俞诺,不是外形的像。对他好,这其中占了多大的成分?”陈遇生最后说,“我都能发现,你最好早点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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