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方斐拍戏时“发泄情绪”,而某种程度上,他何尝不是与方斐同样的人?
现实太残酷所以无法面对,却又放不下,于是一次次地自揭伤疤。仿佛自己够痛了,就能舔着流血的创口得到安慰。
但这是畸形的。
方斐已经走出这一步了。
只剩下他裹足不前,甚至毫无意识到已经到了伤人伤己的程度。
耳畔嘈杂停顿了片刻,杨远意再次转过头。
可是相同的位置,方斐已经不见了。
“还不死心吗?”邢湘突然问。
杨远意并未表态,反问她:“除了把我锁在公寓,那几年你还做过什么?”
听到这句话,邢湘自若的神态极轻微地紧绷半拍,可太短暂了,甚至来不及被杨远意捕捉到。她低下头翻了翻拍品手册,良久才说:
“从生下你们开始,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你,为小婉。”
第五十章 “我们分手了。”
璀璨拍品引不起方斐任何兴趣,他远远地看见杨远意低着头,表情凝重和身侧女士聊着什么。
可最开始杨远意与他相触的目光让方斐短暂心惊胆战了一下,立刻找赵荼黎装作愉快地交流。等他视线撤走,方斐再装不下去了,他起身对赵荼黎说“不太舒服”,全没在乎后续结交名流们的after party和冷餐,径直出了大厅。
他拿出电话,申灿揶揄地问他“现场有没有看上的东西呀”,傅一骋忧心忡忡却也兴致勃勃地要听他讲遇到了谁。
连一向对这些不感兴趣的老妈,也对着他发的照片大声感慨,末了转发到家族群,给他们看儿子多么有出息。
亲朋好友们都觉得他正走上一条鲜花繁盛的光明大道,人生终于迎来转折点,未来一切都会美好而幸福。
就好像,早年受的苦,现在逐渐被抵消了一样。
屏州的春夜太热了,方斐松开第一颗纽扣释放过分的沉闷紧绷。可这并不能让他好受,心脏像淤积了一摊泥似的沉甸甸地一直陷落。
他拨通一个电话。
“……唐澳姐,我想提前结束可以吗?……没有,只是突然很不舒服,可能没办法参加之后的party。对不起……好的,麻烦了,我在江边等你们。”
放下手机,方斐缓缓地呼吸。
出会场,他沿着亮灯的江边不知所措只能乱走。
穿得相比普通人还是太显眼了,方斐便找了个花坛前的长椅坐下低头玩手机。这一片位于屏州的时尚街区,他在这儿虽然有点奇怪,但好在不会惹人围观。
手指机械地划过界面。
看似认真,眼神已经失焦了,空洞而麻木。
他在想杨远意最后那个目光。
分明是有后悔的,好像无声地质问方斐:“你怎么了?”
其实方斐心里清楚他和俞诺或许不是那么回事,但就在那一瞬间,看见杨远意惊慌失措地推开俞诺,方斐忽地想通了。
和吃不吃醋没关系,杨远意很好,所作所为都是在付出。
但也仅此而已。
一直以来,杨远意对他没有任何要求,没有期待,无所谓他对感情认不认真。
矛盾在于爱情是给予,也是渴求,索取,占有。
缺一不可。
养宠物才会不计回报。
他被杨远意的豢养短暂蒙蔽,以为这就是“爱”。
他当自己是一只空荡荡的瓶子,裂痕尚在,却敢对杨远意说了好多,喜欢你,爱你,我想当你的唯一。这些话是一块一块的石子,装在他身体里,支撑他下一次继续说出口,直到与瓶口齐平,再把自己完整的爱都送给杨远意。
可惜石子再小也有罅隙,杨远意的回应是水,灌注他,圆满他。
杨远意像个大公无私的奉献者,将方斐喜欢的一切都无条件给了对方,然后说“你不需要为我做出改变,也不需要为我牺牲”。
他们并不彼此需要。
他说分开,杨远意确实难过了,但他伤到了杨远意吗?
恐怕没有吧。
他毫不怀疑自己话说得那么绝一走了之,杨远意至多难受一晚上。
方斐不想再猜杨远意的心了。
反反复复从那么多“如果”里找接近真实的可能性,这太累了,他总有一天会把自己折磨发疯,精疲力竭,失去所有热情与信任。
他控制不住地爱上了杨远意。
所以得到承诺、宠溺、照顾与温存以后,得不到爱,还不如什么都没有。
等待唐澳的这段时间足够方斐完全恢复平静,一年多以来的高强度工作和不间断拍摄让他学会了如何短期内收拾心情。
只是脸色依然不太好,唐澳见他,担心地问:“哪里不舒服,需要去医院看看吗?”
“可能有点感冒了,头晕。”方斐娴熟地找借口。
唐澳不疑有他:“那我送你回酒店去。”
“姐。”方斐顿了顿,带着点请求的意味,“能不能另外找一家酒店?”
“为什么?”唐澳习惯性反问完有了猜测,“你不和杨导住在一间,是怕被拍到还是你们闹矛盾了?”
方斐:“我们可能要分手了。”
“可能?”
“我们分手了。”
他说完,仿佛陈旧血液停止输送,全身在失重感中飘了一秒。
不是分开,是分手。
原来坦白也不是多么难以启齿的事。
车内是诡异的寂静,方斐扭着袖口一颗扣子,良久才听见唐澳重重叹了一口气:“阿斐,我不希望这个决定是因为任性做出的,得罪杨远意,对你现在的事业发展没有任何好处。哪怕是我,很多地方也没法帮你。”
“我知道。”方斐说,他体温有点升高,“所以我打算退出《落水》剧组。”
适才松缓一些的气氛顿时又近乎凝固,前排司机对他们的对话充耳不闻,车速却慢下来,连他也不确定目的地了。
逐渐离开市中心,深夜,行人稀少,店铺要么已经关门,要么在打烊边缘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偶尔有家里待不下去的失眠者还在街边发呆,蹲着,坐着,抽烟,打电话,埋在手臂里放声大哭。
夜风吹入窗,在耳畔呼哧作响,仿佛极力压抑的咆哮。
车开上了立交桥,唐澳说:“你确定吗?”
“违约金我会自己付。”
“不是这个问题。《落水》的资源由杨导给你把关,是友情价,违约金并没有达到你不能承受的地步。”唐澳逐渐冷静下来,“阿斐,我对你们的感情变化其实不太了解……但我能问吗?这次是他提的还是——”
“我提的。”方斐疲惫地靠在后座,“姐,他心里有更在乎的人。”
“但他很宠你啊,他对你那么好。”唐澳放软语气,“你可能不知道他经常旁敲侧击通过刘珊妮问我关于你的事,资源他都很上心,也没有同时和好几个……起码在我看来他是个合格的情人,更在乎的人只在心里,这真的重要吗?”
方斐闭起眼,“嗯”了一声。
唐澳说不下去了,她无法理解,却又没非常意外。
方斐是单纯的金丝雀,她还能从利益方面规劝他,可他们是“分手”。感情不同于企划与项目,容不得精打细算,也不接受条分缕析。
她不是方斐也不是杨远意,局外人永远说不清。
而她能做的,就是为方斐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好在杨远意并不插手方斐的大部分工作,也没利用自己的人脉为他提供资源,这使得他们真的分开以后,方斐的相关工作并不会太受到这件事的影响。
哪怕烁天不再与方斐合作,她也可以继续为方斐筹谋。
再者,杨远意不同于刘成进之流,应该不是报复心重的人。
圈子里太多一地鸡毛,故事无疾而终的更是如浩瀚星辰无法数清楚,方斐和杨远意要真能做到以后对彼此不再关心,起码是好聚好散了。
“我知道了。”唐澳恢复了职业女性的镇定,“你需要休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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