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绎心里一喜,连忙鞠躬:“是,韩老师好。”
韩斜皮笑肉不笑地牵了下唇角:“你表现的是‘被女朋友甩’,哭成那样却没解释前因后果,莫名其妙。而且你的台词功底太差了,语速一快就吞字,音量也控制不住,有几个地方还破音,你自己听见没?”
场内陷入一片寂静,都知道韩斜被安排唱黑脸,前几组也被她阴阳怪气了,但她对易绎这么狠依旧出乎意料。
杨远意捂了下嘴,好像在挡着笑。
韩斜不顾易绎脸色难看,继续说:“还有你的形体,演戏的时候腰挺直,肩膀打开,用丹田说话,这都是基本功。”
易绎无话可说,只能尴尬地谢谢她的指点。
韩斜顿了顿,情绪没多大变化,再开口时已经放缓了咄咄逼人的气势:“相比之下另个——你叫方斐是吧?你好很多,台词、仪态都是符合人物设定的,声音弱,但字正腔圆,和情感结合得不错。尤其好几句台词都值得揣摩,创作力不错,继续加油。”
方斐向她鞠躬:“谢谢韩老师。”
主持人不失时机地问:“蓝导,您赞同韩斜的说法吗?”
“我觉得嘛……小韩的话有失偏颇了。”蓝芝桦淡笑道,“一个是表现大开大合的悲伤,一个有心灰意冷隐约放下的意思。易绎夸张的表演方式适合舞台,方斐细致处理或许更适合屏幕,各不相同而已,其实没必要争对错。我们这里是剧场式的,我个人呢更喜欢易绎的表达。”
韩斜不予置评,仍挂着标准的假笑。
见状,和事老谢川这才慢吞吞地说:“爆发式的表演很难得,但对我而言,方斐能演出前面的失魂落魄,后面的埋怨、委屈,再到最后好像释怀了、想通了,虽然只五分钟,层次要更丰富些。方斐,我记得你演过楚茵导演的作品,很不错的,有机会我们合作。”
大导演此言一出,观众席隐隐有人倒吸凉气。
谢川虽是个圆融的老好人,但他的作品根本不是小打小闹的古偶流量咖能攀上的。他直接夸方斐,抛出橄榄枝,想必十分欣赏他了。
好似局面已经一边倒,方斐只说了句“谢谢导演”。
主持人打断他,赶紧递话:“三位老师都对这一组的表演有很多想说的,我想听一听杨导你的看法。”
方斐不着痕迹地抓紧了话筒,在紧张。
录制到现在,除了被主持人CUE到时说点场面话,杨远意几乎没存在感。
的确,观众对他了解有限,其实也并不期待他有什么高见。
杨远意好像很清楚自己是个救场的,在这儿并不重要,懒洋洋地半靠在舒服的沙发椅里。那双令人见之不忘的灰蓝色眼睛若即若离地打量着每个人、每句对话,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吸引不了他的兴趣。
于是面对方斐,适才的细微动作就无比明显。
但略一挺身的端正很短暂,这会儿杨远意又回到了放松的姿态,半眯着眼,被点名时才微微坐正,接过话筒,挺客气地笑了笑。
“易绎么,基本思路没什么大毛病。”杨远意说话慢条斯理,永远不着急,“失恋确实可以歇斯底里,不过你往深了思考下,歇斯底里发泄之后又该怎么样呢?挖掘你的情绪,适当收一收会更好,会让人物有被探究的欲望。”
他说得相对温和,易绎连忙九十度鞠躬:“谢谢杨导。”
杨远意略颔首,眼皮抬了抬,不等方斐看清他的瞳仁颜色,又飞快回到了半睁半闭的样子,垂眸,宛如自言自语地:“方斐……”
他有一个很长的停顿,主持人都忍不住接了句:“您觉得方斐怎么样呢?”
杨远意终于正经地看向他。
因为父亲一半的俄罗斯血统,杨远意的英俊带着锋芒,凉薄,尖刻,虽然被随性隐匿掉大半,对视久了依然叫人不由自主心惊胆战。可一笑起来,那些锐气平白无故没了踪影,眼皮弯月似的弧度里漏出两三分暧昧,注视谁都像正深陷爱河。
几秒钟比半个世纪都长,方斐被他看得心惊。
他会夸自己一句吗……?
如果有,这该是多让他兴奋的事——
杨远意垂下眼:“方斐,我本来很期待,但现在看来你毫无进步。”
浑身力气都在瞬间被抽空了,方斐迷迷糊糊,只记得自己说了句“谢谢杨导”——这话有多不恰当他都无暇思考——随后他没有拿到杨远意那一票被淘汰,聚光灯重新点亮了,易绎脸色虽难看但带着胜利者的骄傲来和他拥抱。
方斐都不太有真实感,他如坠冰窟。
毫无进步。
别人或许对他几年前是什么样也没印象,杨远意却再清楚不过。
他的演法没有新意,别人看或许还有所惊讶,但这些都是杨远意手把手教出来的。
几年前星岛的酒店高层套间,方斐坐在阳台边拿着剧本,刚刚做过,身体和心都很累,但杨远意靠着他,手肘碰肩膀,指尖点过一句一句的台词,教他该怎么说。
“听我读一遍,再试试?”
“勇气可嘉的孩子应该得到奖励,过来。”
“阿斐,我只会越来越喜欢你的。”
“你选和男朋友复合,那出了这个房间,你和我就没关系了也不认识了。把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全部忘掉,能做到吗?”
方斐当时说:“可以。”
他现在才知道这句承诺还是太轻易,根本低估了自己驾驭情绪的水平。而现实就是,他做不到再次面对杨远意时,干脆地和过去划清界限。
休息室里已经没有旁人,方斐弓下腰,把脸埋进了掌心。
中场休息时已经淘汰了一半选手,后半程录影的重心放在分组和初次合作剧本的选择。
淘汰选手依次就要离开,方斐东西不多,就拿了那本书。
跟拍他的编导一人负责好几个,忙不过来,方斐去跟她打了个招呼,以为她顶多像之前那样点点头就算完。
年轻女孩赶紧拿出手机,一边发消息一边喊住了方斐:“别急着走,我刚还在找你呢!”
方斐诧异:“不都录完了吗?”
“A3休息室,有事。”年轻女孩说着,为让他安心拍拍方斐的肩膀,“放心,你的表现大家都有目共睹,虽然现在节目是告一段落了,但未来会更好的!”
方斐不知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些,露出礼貌微笑。
女孩再次提醒:“A3哦,快去吧。”
这层楼A打头都是单人休息间,方斐在金视认识的人也就傅一骋。他下意识地以为傅一骋在备采的零碎时间里要跟他说什么,觉得打个招呼谢谢他的帮忙也好,便往那边去了。
拐过转角,楼层氛围和之前完全不同,安静许多,无处不在的摄像机凭空消失了,也没有很多工作人员。
方斐在看见蓝芝桦的助理时后知后觉不对劲,他觉得可能性小,又好像只有这一种唯一的解释:找他的人是杨远意。
可是为什么?
刚才批得他一无是处,现在却约他单独见面,有必要吗?
停在A3外,方斐犹豫两三秒后抬起手,敲门时呼吸顿了半拍,灯光笼罩的窒息感又随之而来。
门锁打开时“咯拉”一声。
杨远意站在他面前,光从背后涌来,他看不太清对方的表情。
手里被塞了半个切好的苹果,刚摸上去有点腻,方斐听见杨远意压低声音望着他:“听编导说了,你们都没吃东西,先垫垫吧。”
拿着苹果,方斐却没动:“我不饿。”
杨远意好似叹气了,侧过身,里面的灯光就一下子点亮了方斐。他的肩膀被杨远意带着往里走了两步,关上门后却仍没放开。
手心很烫,隔着衣服也能刺痛他。
杨远意关上门,不让别人发现他们单独相处:“吃点儿,怎么会不饿。”
方斐不知所措,居然立刻鼻子酸了。
能够独当一面后就不再是小孩子,受了委屈不能大哭大闹。他都习惯,也一直藏着所有负面情绪自己消化,对他而言刚才算不上冲突。只是被谢川、韩斜接连夸奖,杨远意反而用话刺他,尴尬当时没有发散,现在却一下子涌上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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