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信礼说:“哦。”
“哦什么哦,”林瑾瑜道:“赶紧说啊。”
“我早说了啊,他走了。”
走了……他还有哪儿能去啊?林瑾瑜问:“走哪儿去了?”
“不知道,回他学校吧,他说他实在没钱,所以拿了你一百,让我转告你。”
林瑾瑜走到桌子前拉开抽屉,发现他原本留给王秀吃饭的那一百块不见了……这事儿发生得好像太突然了,他整个人有点懵:“不是……他为什么走啊,你骂他了?你……打他了?”
这句话问得张信礼很不舒服,张信礼皱眉道:“我又没有暴力倾向,我打他干什么?”他说:“难道你跟他一样,觉得我歧视……他吗?”
“不就问一句,你反应那么大干什么,什么他他他他,”林瑾瑜说:“同性恋三个字让你很难启齿吗?”
“……”
张信礼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心理,确实……还不大愿意说这三个字,但他已经尽力在面对了。
林瑾瑜全然不知他的心理活动,只觉得他婆婆妈妈不愿意承认关系在先,跟王秀起龃龉,顾左右而言他在后,接着说:“本来也是你一直遮遮掩掩才搞出来的事,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的关系令你很羞耻、很难以启齿啊?”
张信礼起先因为王秀嘴里“早上的事”心里不舒服,确实有点闹别扭,这会儿好不容易压下脾气,准备跟他好好说的,结果林瑾瑜说话冲,还冤枉他,他火气也上来了,道:“是你让他跟你住在一起才搞出来的事,你还为了他跟我吵架?”
林瑾瑜万万没想到他还能这么认为,气道:“我再说一遍,我没有跟他睡一张床,根源在你不在我,是你觉得丢脸、觉得羞耻、觉得说不出口,都是你的错,少倒打一耙。”他说:“明明是你扯着我吵。”
“……行,我扯着你吵,”张信礼不跟他说了,指了下后面桌上:“王秀给你留了封信在桌上,你自己看吧。”说完转身压门把手推开了门。
林瑾瑜道:“你上哪儿去?”
张信礼没理他,自己开门走了。
又来了,去他妈的冷暴力。林瑾瑜被他搞得很上火,心说:爱去哪儿去哪儿,最讨厌冷暴力。
门关上的闷响震得周遭墙壁微微颤动,林瑾瑜坐床边烦躁地点了根烟,随手扔盒子的时候看见张信礼装换洗衣服的包还在床上,里面乱七八糟塞了几件衣服。
不同于他自己,张信礼一向很有收拾,林瑾瑜想起高中那时候他们一块去峡谷玩,自己乱七八糟带一堆有用没用的东西,还不知道往哪儿塞,张信礼却能分门别类把该收的都收好……然而那包里几件衣服叠得属实不怎么样,袖子皱成一团,很像临时乱翻柜子之后随便塞进来的,毛巾之类的用品东西也没用干净袋子隔开,而是随便团了一团和衣服挤在一起。
看来主人出门的时候真的很急,急到来不及,也没心思按往常的习惯打理它们。
一根烟抽完,林瑾瑜冷静了点,他看着那几件衣服,想起今天早上,张信礼五点多被他一通电话吵起来也没冲他发脾气,自己让他赶紧过来他就真的赶紧过来了,半点都没磨蹭。
林瑾瑜查了下今天的车票,发现最早那班高铁是六七点的,路上开三四个小时,这意味着张信礼放下电话就买票去车站了……他也许不太会用语言表达,但从来都把林瑾瑜的话放心上的。
话说回来,他这次过来本来是来陪林瑾瑜一起过生日的,张信礼体谅他忙,连自己的生日都说算了,却愿意千里迢迢跑过来陪他一起过。
林瑾瑜花了几分钟把那几件衣服一件件拉出来重新叠好,一边叠一边想七想八……叠着叠着就没那么生气了。
他想起那片封闭而苍茫的大山、想起习惯法横行的村寨,还有村寨里大把没完成义务教育就先学会了抽烟骂脏话的小孩……那是个太过封闭而保守的环境,张信礼能从那种氛围里走出来,接受自己的性取向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不应该说那些话去怪他的,林瑾瑜想:正如张信礼体谅他,陪他来过生日,其实他同样需要自己的体谅和理解……虽然这家伙自己从来不说。
在一起不就这样么,总得互相理解、互相让步和妥协。
林瑾瑜把衣服整整齐齐叠好,忽然有点想通了,不承认就不承认吧,也不会少块肉,反正晚上回来还不是跟他亲来亲去摸来摸去……
暑假还有半个多月,张信礼这次过来本来也没打算很快回去,林瑾瑜把屋里的柜子打开,把他的衣服和自己的放到一块,转身去桌上找那封王秀的信。
不管张信礼跟他是动了手还是动了嘴,就这么着吧,走了也没办法,反正自己也算仁至义尽了,自己男人和高中室友放一起哪个重要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谁还没个胳膊肘往内拐的时候。
林瑾瑜爱捯饬自己,但是不爱捯饬屋子,那桌上摊开的笔记本、笔、一次性水杯、上次点的外卖盒子乱糟糟堆了一堆,他找了老半天才从这堆乱糟糟底下扒拉出王秀给他留的那封信。
……与其说信倒不如说是一张纸,应该是从他哪本草稿本上撕下来的,纸页页眉上印着他们学校的LOGO,撕口还不怎么整齐,跟狗啃的似的。
真够随便的……林瑾瑜默默吐槽。这张纸是如此廉价、随便、卑微、低贱,就跟王秀这个人一样。
他在心里吐槽了几句后把纸展开来……林瑾瑜从未看过王秀写字,高中时候他们不在一个班,彼此没什么作业上的交集,他只知道王秀成绩并不好,还坐不住,上课老爱说话,他有好几次路过办公室的时候看见王秀被班主任训。
那时候他总是低着头,手背在背后看着办公室光可鉴人的地面,一副好似听进去了又好似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然后继续当他的坏学生。
林瑾瑜总以为这样一个学习不好还混夜店的人,字也应该是很难看的,但出乎他意料的,纸张上的字清新飘逸,瘦而不失秀美——那是一幅很好看的字,好看到林瑾瑜第一反应居然是反问自己这到底是不是王秀写的。
那上面第一句话写着:对不起瑾瑜,我不知道你有男朋友了,借你一百块钱回学校,希望你不要怪我。
“……我是个很贱的人,也没什么朋友,但还没贱到喜欢知三当三,当他说你们在谈恋爱的时候我吓了好大一跳,以为我在做梦。”王秀写:“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贱,就像以前班上那些男生一样……但是没关系,就算你这么觉得,你和他们也还是不一样的。”
王秀班上……林瑾瑜对从前高中隔壁班没什么印象了,但他恍惚记起来,他确实从没见过任何一个男生和王秀玩在一起……除了他自己。
“……其实我挺意外的,我从没想过他会是你男朋友,没想过你们真的能在一起,大概是我太贱了吧,以为人人都跟我一样运气不好,不可能被喜欢的那个人喜欢,我忘记了,你和我是不一样的。”
王秀说:“就算都喜欢男人,都是跟正常人不一样的gay,也是不一样的。”
在那些远去的时光里,那些青葱的高中岁月,王秀曾经真的把这个唯一为他打过架、不当面或者在背后骂他娘娘腔的男生当做过心心相惜的同伴,他觉得他们是一样的。
但原来不是,林瑾瑜是那样优秀,他有优渥的家境、有很棒的文科成绩、有许钊那样的直男朋友,还有无条件爱着他的父母。
他不会和自己一样上课被老师劈头盖脸当众淋一脸唾沫星子,不会被男生们集体针对,在家不会被继父还有妈妈打,在学校不会被同学打……所有人都是爱他的。
连在王秀看来不可能爱他的张信礼也是爱他的。
“……你知道吗,”那张简陋的纸上是王秀分外认真的笔迹:“这一辈子,只有两个男生为我打过架,第一个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一天’的室友,第二个就是你,有时候我想,如果我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