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啊,”张信礼说:“你洗完了我洗。”
“你现在就可以洗了,”林瑾瑜说:“我只倒了半壶开水,还有半壶,够用了。你现在洗的话,我还能帮你搓个背什么的,礼尚往来,不欠你人情。”
“我没那么斤斤计较。”张信礼说着要走。
“不行,”林瑾瑜道:“你现在不洗我那半壶水不是白留了,我好不容易发一回善心,赶紧的,别磨磨唧唧。”
张信礼哑然顿在原地,林瑾瑜不由分说站起身去拎了壶过来,另外拿了个桶,压井兑好了凉水,招呼他坐下。
张信礼只得脱了衣服坐下,林瑾瑜推他,让他转过身去。
两人原地掉了个个,这次轮到林瑾瑜伺候张信礼。他把水拧干了,重新洗了一遍毛巾,觉得手感怪怪的,有点不对。
林瑾瑜在昏黄的灯光下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手里的东西,嚷道:“喂,这好像就是你的毛巾吧,你怎么用你毛巾给我洗澡。”
“是吗,”张信礼说:“你不是挂在左边的吗,我拿的左边那条。”
“肯定拿错了,”林瑾瑜说:“你毛巾用得久,硬很多,我的是新拆的,比较软,而且虽然都是蓝的,但你毛巾上印的是史努比,我那条是流氓兔。”
“我没仔细看。”张信礼说。
“略,马大哈。”林瑾瑜开始给他搓背:“不过也好,省得我亲自去换了。”
天色渐渐黑了下去,屋门口吊着的老旧钨丝灯向四周投射出橘红色的灯光,让一切景物都好像蒙上了一层橘黄色调的老照片滤镜。
灯光下张信礼宽阔的肩膀和脊背也泛着令人觉得十分温暖的暖色意味,他双手手肘撑在膝盖上,微微弓着背,显出凹陷下去的、分明的脊椎中线,小麦色的背肌上部横横竖竖地分布着几道凹陷的疤痕。
“你这怎么弄的?”林瑾瑜修长的双手沿着他的脖颈,一寸寸往下,抚过他紧实的背肌与腰线,还有哪些疤痕,道:“总不是摔的吧,谁摔跤大背朝天的。”
“什么?”张信礼问。
“就这个啊,”林瑾瑜用拇指摹了一下最长、最为狰狞的那道,它斜斜地位于肩胛骨之上,微微下陷,呈浅淡的白色,仿佛一道骇人的凹槽。
“我不记得了,”张信礼说:“我身上很多疤,看得见的地方还好,背上我看不见,就不记得了。”
“比如呢?”林瑾瑜问他:“你记得哪些?”
张信礼于是把手亮给他看:“这个是小时候收谷子的时候镰刀割的。”
林瑾瑜越过他的肩背去看张信礼的手,果然看见一道暗红色的、粗硬的增生性疤痕从他左手手腕部一直蜿蜒到手背虎口。
“肚子上也有一道,小时候我妈让我去田里给我爸送鸡汤,刚下过雨,路上都是泥泞,结果我踩滑了,摔下去的时候想都没想把汤碗抱在我怀里,烫了一个疤。”
“哦……”林瑾瑜道:“你爸最后喝到了没?”
“喝了,”张信礼说:“汤一滴都没撒,只是我烫了一个疤。”
林瑾瑜听着他淡然的描述,几乎可以透过这些毫无修辞手法可言的白描式话语想象出数年之前那个幼小而倔强地在这片土地上奔跑的身影。
他岔开了这个话题,懒洋洋道:“荣幸不,这可是我第一次给人搓背。”
张信礼低着头,道:“……这也是除了我妈以外,第一次有人给我搓背。”
“你这么大了你妈还给你搓背啊。”林瑾瑜惊道。
“小时候,”张信礼无语:“想什么呢。”
“哦,原来我是你第一个男人,”林瑾瑜挑眉戏谑道:“Oh, at your service! ”
“什么意思,”张信礼问他:“听不懂。”
“就是……”林瑾瑜一边舀水一边道:“乐意为你效劳的意思,service, 服务、效劳。”
“哦……”张信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记住了。”
“你英语成绩好吗?”林瑾瑜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题跟他闲聊:“我英语还行,主要比较爱看电影跟美剧,有时候自然而然就跟着学了点。”
“不好,”张信礼抹了一把后脖子上的水,以免它们流进耳朵里:“英语不及格。”
林瑾瑜吐了吐舌头:“哦,那你比较擅长哪一科啊。”
“没特别擅长的……”张信礼想了想,说:“数学吧,数学还可以。”
林瑾瑜最头疼的就是数学,经常在及格线边缘徘徊,最擅长的则是语文。
他是班里很少见的语文成绩名列前茅的男生,班主任每次开月考总结大会的时候,一定要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有些同学偏科太严重了,这可不行啊,你弱科那么一点分,你随便学两下你往上蹿个几十分不成问题啊,比如这个林瑾瑜,你数学哪怕有语文三分之二的分你都不是现在这个名次……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语文和历史,十次考试里,有八次他都是单科第一。
数学那么一个糟心的玩样,这人居然说别的不擅长,反而相较而言更擅长数学?这什么奇葩偏科……林瑾瑜正沉浸在自己的匪夷所思里,就听见坐张信礼问他:“你开学进高中了?哪个学校啊。”
林瑾瑜说了一个名字,张信礼点头道:“很有名的学校,你择校进去的还是正考?”
“废话,当然是正考了,”林瑾瑜说:“我们仨约好了要一起上同一所高中的,你不知道临考那段时间我停了所有娱乐活动,一门心思抱佛脚,终于给我高了录取线十多分。”
“谁仨啊,”张信礼问:“你同学?”
“就我跟你说过的许钊、黄家耀他们啊,最后只有许钊是到自主线了,交了几万块钱择校费进去的,黄家耀自主招生的时候就被提前录取了。”
“身边有这么优秀的同学要好好珍惜。”
“你呢?”林瑾瑜问:“你想考哪个大学啊?”
“我不知道,”张信礼回答:“过线了再说吧,我应该不会出川内,家里还要我多照顾。”
林瑾瑜回忆起这些天来看到的张信礼的生活作息,道:“看你那股对学习的热爱,你肯定考得上的啦。”
“不一定,”张信礼说:“很多事情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不是你热爱,最终就可以得偿所愿的。”
林瑾瑜觉得他这人有点偏悲观,不管看什么都好像偏要透过一层消极滤镜,上次说“世界上任何东西都要你付出辛苦才能得到”是,上上次发表对高武他们家情况的看法是,这次也是。
他自己其实也不爱喝毒鸡汤,但还是觉得世界实际上也没有那么那么残酷,这是一个向上的世界,总有人怀揣不期而遇的温暖,大多数人都能得其所爱。
他慢吞吞地磨蹭了一会儿,最后道:“别人做不做得到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你可以的,”他说:“现在大学生一年比一年多……以前吧,一条街上就一两个人是大学生,现在一条街就一两个人不是大学生,你在这儿破地方不是都考上了高中吗,大学你也可以的。”
“你们那边才是这样而已……”张信礼问:“好了没,好了我穿衣服了,你自己先洗完吧,待会儿把换下来的脏衣服扔到盆里,我进去把那几个题做了再出来洗。”
“哦哦,好了。”林瑾瑜说。
张信礼于是从他手里接过毛巾,开始擦身上的水珠。
他转过身面对着林瑾瑜,看着他映照着橘色灯影的双眼,说:“其实也没什么,虽然一关更比一关难,但我没想过放弃,我已经爬了这么多年,就算最后实在没考上,也不过就是回来继续过高武那样的生活而已,那样的生活我以前也过了很多年,我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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