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咯。”一滴冷汗顺着莫庸的额角滑落,他抓紧凌存后背的衣服,声音虚虚的,“我二哥亲自来了。”
最前端的那辆银色跑车的门缓缓上升,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优雅下车,皮鞋踩在柏油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旁边的人替他打伞,好让这优雅矜贵的人不会被雨水沾染。
“小庸,”男人开口,“回家。”
“我不!”莫庸强装镇定,其实大腿都在抖,他从小就怕不爱说话的二哥,二哥比大哥吓人多了!
谁都知道,南港莫家大少沉迷女色,不务正业,家族企业都是靠二少爷莫谦支撑起来的。
莫谦定定地看着莫庸。
“我不是来问你要公章的。”
“我也没带呀!”
莫庸半个身子躲在凌存身后,凌存被他一拽,挡了莫谦大半刀子一样的眼神,被看得背后都要发毛了。
凌存只能无奈地问:“你的神龙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我发了定位,他就在附近呢,大概本来就在找我吧。”莫庸可怜巴巴地抓着凌存的衣袖,“再坚持一下!”
莫谦冷冰冰的视线落在凌存身上:“你是?”
“他的司机。”凌存遇强则强,不带怂的。
“我是他哥哥。”莫谦摆摆手,身后跟着的黑衣保镖便拿来皮夹,从里面拿出十几张红票,递到凌存手里,“你可以下班了。”
莫庸立刻紧张地看向凌存:“我之后会还你关东煮的钱的!”所以不要关键时刻反水啊啊啊啊!
凌存听乐了,故意接过钱逗他,立刻感受到莫庸背脊紧绷。
下一秒,他随手一撒,那些钱便被风吹走,朝远处的水洼飘散。
“不好意思啊二哥,”他不知道莫谦的名字,只能沿用莫庸的称呼,“我是倒贴钱的那种司机。”
看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吃瘪总是很快乐的。凌存看着莫谦蹙起眉头,笑得越发愉悦了。
莫谦面无表情地看向莫庸:“你姘头?”
“是又怎么滴!”莫庸说太快,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连连咳嗽。
小雨停了,空气潮湿又闷热。
“那我要伤心了。”
忽然,旁边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凌存侧过脸,只见一个西装革履的棕发男人正从容不迫地从出租车上下来。
“小叔叔!”莫庸眼前一亮,直接从摩托上跳了下去,直奔陆铭,“你来救我啦!”
陆铭一把按住他的脑袋:“你姘头看着呢。”语气揶揄。
“啥姘头我罗〇便利店里捡的好心人!我连他叫啥都不知道呢!”
凌存:……喂。
“小存。”出租车另一侧下来的竟然是霍劲羽,“……你为什么在这里?”
凌存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都在跳:“事情很复杂。一句话解释,就是我是这家伙的债主,在他还钱前都得看着他,不能让他跑了呢。”
陆铭有点讶异:“他欠了多少?”
凌存面无表情:“十二块八毛三。”
霍劲羽&陆铭:“……”
“……待会再说吧。”陆铭转身,看向表情愈发阴沉的莫谦,“莫谦,借一步聊聊?”
莫谦“啧”了一声,斟酌片刻,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莫庸长舒一口气,直接不客气地掏了陆铭的皮夹子,从里面拿出一沓红票,塞进凌存手里:“谢谢你,不知名的大哥哥!”
凌存耸肩:“不用了。”
“拿着嘛!”
“都说了给我十二块八毛三就行了啊!给那么多干嘛啊!”
“……噢。”
“你干嘛那么失望——”凌存一抬手,忽然冷嘶一声。
霍劲羽立刻变得紧张起来:“手臂怎么了?”
莫庸蔫了:“可能是刚刚为了保护我,被二哥的保镖敲了……”
凌存:“没事。”
霍劲羽的表情冷下去,钳着凌存的手,力道强横:“去医院。”
“我不要!”凌存特别特别特别讨厌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总会勾起他人生至今为止最大的创伤回忆。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落在霍劲羽的背上,为他有些凌乱的发丝镀上淡淡的金光。他凝视着凌存的眼睛,嘴唇小幅度地颤抖着。
最终,他仿佛妥协一般,卸了力。
“我去买应急医疗箱,你先回酒店。身上有钱吗?”
“……有。”
凌存看着霍劲羽挺拔的背影,摇上出租车的玻璃窗。
霍劲羽好像……生气了。
第92章 “我来接你回家。”
“嘶——”
酒店的房间里,凌存脱了上身的衣服,任由霍劲羽半跪在床铺边缘拿着跌打酒和医用棉花给他上药,伤口被揉捏,疼得他龇牙咧嘴。
“现在知道痛了。”霍劲羽板着脸轻声训道,“挨打的时候怎么不机灵些?”
“我如果不出手,那小少爷经不住几下打就彻底趴菜了吧。”
“所以呢?你就路见不平,对一个陌生人拔刀相助了?”霍劲羽幽幽叹了口气,“凌存,你能不能多在乎一下自己的安危?”
“我有把握跑掉。”
“但你还是受伤了。”霍劲羽想起自己少年时期的事,眼神一下子暗淡了下去,“……你这样,我会心疼,也会难过。”
不用抬头,他都能感受到凌存骤然落在他身上的、炽热又讶异的目光。
这句话从过往某个阴雨连绵的夏季悄然酝酿发酵,他原本以为它会永远不见天日——至少不会如此快速地破土而出,可却在现如今情绪翻涌之际,如此轻而易举地脱口了。
凌存哽住,不知所措地喊了他一声“霍哥”。
“小时候你追着砸我家玻璃的小孩揍的时候我就在想,”霍劲羽低垂着眼眸,不动声色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这样的人,总是在为别人奔波,不累么?明明知道会受伤,明明知道事情很麻烦、很消耗心力,居然还能全力以赴、毫不后悔地去做——哪怕是为了一个对你而言并不重要的人。”
“……我不明白,但却很喜欢你那样做。即便你会因此受伤。”
被追债的日子糟糕透了。
被泼了满墙满门的红油漆,病榻缠绵的母亲看不得这些。霍劲羽中学时期是走读,中午回家吃饭,只能草草吃掉桌上半馊的剩菜,轻手轻脚地提桶接水,用那块破了几个洞的旧抹布面无表情地擦门。擦了多久不记得了,留在记忆里的只有强烈的疲惫感,和想要从楼梯上往下跳的冲动。
人生为什么非得那么苦不可?
亲戚蔑视嫌恶的目光,父亲过去同事的窃窃私语,追债人凶神恶煞的模样……一切混杂在一起,小山一样堆在十四岁的少年霍劲羽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听到风言风语就对他充满恶意的小孩并不少,砸玻璃、扔石子、扮鬼脸,屡见不鲜。
更多的人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以一种观看动物园围栏里因被困而癫狂的猴子一样同情掺杂怜悯的目光看待他。
那眼神并不冰冷,更不如烙铁般炙热,却深深印刻在他每个噩梦的边缘,夜夜惊起他一身冷汗,直至今日。
“我一直在想,如果凌叔叔没有出那笔钱,没有供我读大学,我现在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
霍劲羽拧上跌打酒的瓶盖,冰冷的指尖隔着厚厚的纱布触碰凌存的伤口,踌躇不定。
“……大概会和地狱没什么两样,洗盘子、送外卖,还是汽车修理?……汽车修理都得有大专学历。但更大的可能是——”
“我妈熬不过这样的日子,我也熬不过。”
霍劲羽时常觉得,基因的力量是无比强大的,虽然它可能只在生活潜移默化的部分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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