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妈……”任延拧起眉烦躁道:“行了说完了!下次别说了!”
“经典咏流传,我他妈能说到你结婚,知道吧,等你结婚那天,‘有请伴郎团代表发言’,到时候我就给你现场来段单口相声,怎么样?”
“你特么找削吧!”任延想揍他,卓望道拿淋浴头防卫,“别过来啊,过来我滋你。”
安问抹了抹脸,看着任延,比划了一下:“那后来呢?”
“后来?没有后来!”
卓望道仰着脖子:“后来就是延哥说再他妈多看一眼几把剁碎!”
安问猛然想起了在卓望道出租屋那一天,任延洗完澡出来,难怪反应这么大,原来是有心理阴影。可是……他又不怕卓望道看,干嘛单单对他防备?想到这一层,安问忽然悟了,眼睛瞪大不敢置信——难道任延觉得他是变态?!所以要防他?!
谁才是变态啊!他可不会闻别人头发动不动就想牵手,还、还随便叫人宝贝!
任延浑然不觉他想歪到了十万八千里,只觉得脊背一凉,扭头过去,看到安问委屈凶狠眼睛瞪瞪像铜铃。
总不能真在这四面漏风的浴室把话给聊透了,任延走过去,无奈地在安问头发上揉了一把,“外面等你。”
关了浴室门,仰靠在门上长出了一口气。他出来时安问还没脱衣服,幸好卓望道是个八百度近视,否则任延不保证自己不会嫉妒发疯到想把他眼睛给挖了。
他没回房间,去院子里透了透气,男女寝室和护工房间都已经熄灯了,只有二楼兰院长的卧室灯还亮着。
寂静之中,阴影之下,这里贫瘠的一切,如同一幅静物油画般一览无余、无处掩藏。
操场是黄泥填的,下了雨,恐怕就泥泞得不能下脚。秋千是用废汽车轮胎做的,单双杠都已经生锈掉漆,围墙脆弱得似乎一推就倒,石砖灰泥的厨房已经可以被判定为危房了却还在使用,墙角堆着高高的木柴,很难想象二十一世纪还有地方别说燃气了,竟然连煤气、煤炭都还未使用上。
与之相比,校舍和宿舍是难得的整洁,可见福利院的所有资金应该都拿来修葺和维护这些了。
安问就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
无人问津、如同被全世界遗弃,只有一只小熊自始至终,从新鲜抱到破烂。
任延转身向二楼走去。
虽然知道了安问在福利院成长,但来到这里之前,任延的脑子里出现的,都是西方高福利国家的福利院,有宽敞的绿荫草坪、整洁的白色大楼、定期的慰问娱乐,稳定的慈善捐赠,细致的生活料理,以及周到的人文关怀。
作为安远成儿子的他,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跟这里扯上关系,他应该跟卓望道一样,如果不是这样的机缘巧合,那么便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世上还有这么穷的地方。
兰琴因的门关着,任延敲了敲,礼貌地问:“兰老师,您睡了么?”
椅子被推开,过了会儿,兰琴因打开了房门,身上裹着一条起球飞边的薄毯:“我一猜就知道你总要找我。”
她让出身,任延勾了勾唇,说着“打扰了”,走进屋内。
兰琴因拂了拂床尾,请他坐。
“我年轻的时候,从前苏联留学回来,工作、下乡、结婚、离婚,医生说,我生不了孩子,”她在任延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戴起老花镜,笑了一笑:“可我喜欢孩子啊,中间又经过了很多很多的故事,总而言之,我到了这里,收养了几个被遗弃的孩子,慢慢的,就有了这个既不正规、手续也不齐全的福利院。
“你应该也观察到了,我们很穷,这里有的孩子是有先天性疾病的,比如跛足,比如兔唇,或者六指、口吃、智力障碍,有的呢,很健全,但家里太穷了,父母养活不了,知道我能给他们一口饭吃,找地方上学、找体面人领养,于是就把孩子用破布一裹,扔到我门口。
“问问,是唯一的例外。他知道自己叫什么,知道自己家在哪儿,小小年纪会背唐诗,穿得也好,教养也好,长得呢,也挑不出错。他来的时候五岁,坐小汽车来的……”
任延忍不住打断她:“送他过来的女人,是不是姓琚名琴?”
“我不知道。”
任延愕住:“你不知道?”
“他不是被特意送过来的,是经过了这儿,是一个女的和一个男的,托我暂管。”
“暂管?”
兰琴因笑了笑,伸出手指:“三天,只托我照顾三天,但我照顾了十年。”
·
安问洗完澡,去卓望道他们房间吹头发,任延正坐在桌前写题,但摊开的物理卷子只刚写了第一道解答题。
错了。
安问扔下半湿的毛巾,从任延手里抽走笔,继而趴在他草稿纸上,将原来的步骤划掉,重新代了个公式。
任延坐着,他弯着腰,手臂贴着手臂。解起题时不觉得,一放下笔侧眸看他,只觉得挨得太近,近到他跌进任延的目光中,像跌进暗夜的湖水里。
不知是谁的呼吸轻轻一屏,又是谁的喉结忍不住滚动。
“怎么头发都不知道吹?”
任延的声音很低,讲话时,嘴唇张动,几乎擦到安问的。
黑色发梢的透明水滴滴下,洇进任延深色T恤的领口。
任延吞咽了一下,将目光从安问被热气蒸得嫣红的嘴唇上移开:“以后别用这种目光看别人。”
“为什么?”
“我怕他会忍不住亲你。”
安问哑口无言,又蓦地口干舌燥。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任延。
又是卓望道解救了他,一阵拖沓脚步懒懒散散地靠近,门一推开,冷风灌入,安问做贼心虚般从桌前起身。
“你俩干什么呢?”卓望道像熊瞎子戴上眼镜,“怎么成天鬼鬼祟祟的?”
安问无言,自顾自去吹头发,继而将吹风筒收起,准备回男生宿舍睡觉。
“哎问问,你别走。”卓望道拉住他,眉飞色舞:“趁卓尔婷不在,我们来点刺激的。”
安问:“?”
说实话,他现在一听卓望道“刺激”就有点害怕。
他怕卓望道又送他一500G大礼包。
“来个高端学霸局怎么样!”
安问:“……”
“掐表!计时!我带了这次最新的题,我跟你说真的老刺激了,你不参加竞赛就是损失,这种刺激你这辈子都错过了!”他从床头翻出题册,拍得啪啪作响:“来吧,能让我无私奉献的也就你了!”
余光一转瞥到任延:“哦我忘了,这还有个跟卓尔婷半斤八两的学渣。”
言重了,任延跟卓尔婷之间,怎么着也隔着宁市十三个公立中学的距离。
安问一整天没写题,确实也有点手痒,他的思维和速度都是大量题海训练出来的,解题对他来说,是一种沉浸式的解压。他活动活动纤长的手指,继而对卓望道招招手:“来。”
任延服了,安问点点他试卷,意思是让他别光看不练,也要卷起来。
饶是卓尔婷想象了一百种可能,在小群里呼唤了一百遍来玩线上剧本杀,她也绝想不到,这三个男的,血气方刚、少年意气、浑身热血,竟然,大半夜的在刷题……
一个不小心就写到了一点。
基操。
安问放下笔,活动活动肩颈,跟卓望道凑一块儿对答案。是人就有胜负心,说不紧张是假的,何况这五题确实又难又新颖,安问写得很爽,也想看看自己的实力。
“草。”卓望道扔下红笔,“又他妈你赢了。”
安问拍拍他肩,卓望道沉痛:“有人给数学女神当舔狗,有人对她爱答不理,这就是舔狗的世界吗,我悟了。”
万籁寂静,别说狗都睡了,再过几小时,鸡都该起来打鸣了。安问抄起手机,打算回宿舍,卓望道又拉住他:“别啊,你还回宿舍?不怕吵醒你那些小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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