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时的心情不太好。
私立高中,不论如何都会有一些拉帮结派的风气。
其中家世显赫的周靖言也在有意无意间成为了某个小团体的领头人,带着一群擅长哄着这位冷面校草的朋友,倒也算是吸睛。
事情的起因,是郁筠顶着混乱不堪的生活,第无数次地拿下了全校第一。
再次挑战失败的周靖言似乎是有些忿忿,便对自己的朋友说了句:“难道他不生一场大病,我就赢不了他了么?”
没什么特别的含义,但那位朋友显然错会了意思。
他想讨周靖言的欢心,便对郁筠展开了相当隐晦的刁难。
包括但不限于,利用和郁筠关系不佳现任卫生委员,将郁筠安排在烟花秀这天打扫全班的卫生。
晚上六点多,郁筠才清理好教室后排被故意泼上的油渍,抬起头,只见天色已经昏暗。
校园里一片寂静,像是一个巨大的、没有人影的坟墓。
傍晚的天气并不算好。
灰压压的笼罩在整个校园上,阴沉得像是什么不好的兆头。
楼下打篮球的高二学生也被烟花秀吸引走,于是连那让校园多了些生活气息的篮球扣地声也消失了。
郁筠拎着拖把,转身想开门离开,却发现教室门似乎在他最后一次拿拖把进教室后,就被悄无声息地上了锁。
他一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将拖把支在一旁,郁筠试图推开邻近走廊的窗户,但毫无意外——每一扇都是锁着的。
摇动窗户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回荡,随着渐渐黯淡的天色,显得更加诡异阴森。
郁筠‘砰’地一声将拖把扔在了地上。
又来。
他仍记得自己当时有些烦闷的心情。
明明烟花秀对曾经的他而言并不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活动,明明自己早就已经决定将这些摆脱不掉的事情剔除出情绪影响范围,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地有些不开心。
这个时间,校园里大概不会有什么人。郁筠掏出手机,电量只剩下百分之五。
还来得及。
他给靳羽迟打去了电话,但电话的‘嘟嘟’声在教室里空寂地回荡。随着一声干脆利落的挂断,郁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靳羽迟并没有接到电话。
他又拨打了几次,对面始终是忙音。
更加令人无奈的,是随着多次拨打电话而跳出30秒内关机界面的手机屏幕。
郁筠盯着屏幕,看着它一寸寸黑了下去,而后将仍带着余温的手机揣进口袋。
教学楼一面临校,一面靠着一片绿地。郁筠望着窗外铅灰的天空,忽然上前,哗啦一声打开了临公园的窗户。
喧闹声终于真切地传了进来。
初春时节,天气仍有些冷。
灌进教室的寒风让郁筠忍不住发了下抖,他眯起眼望着远处公园内渐渐聚集起来的人群,有搬烟花的人,有聚集起来一起看烟花秀的一家三口,有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的学生,隔着老远,郁筠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笑容。
郁筠搬了把凳子,静静地坐在窗沿,任由凉风刮起他的校服下摆,和许久未剪而微微有些长的头发。
他看着那些人将烟花摆在了燃放点。偶尔会有一两声期待的尖叫,穿过一大片空白的绿地,像幻觉一样飘进他的耳朵里。
这样的场景,总是最能让人产生隔阂感。
郁筠想。
他坐在窗边,一语不发地等着。
大概等到靳羽迟发现自己不见了,等到郁笙的护工发现他没有回来,他就能回去了。
忽然,旁边的窗户里传来了一声口哨。
郁筠吓了一跳,这空无一人的校园突然传来别人的声音,和鬼故事也没什么分别。
但他胆大得出奇,第一反应竟然是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他只看到对面窗台上伸出的一张纸条。
白色的纸条在风中吹得东倒西歪,哗啦啦地响。郁筠疑惑,但也许是因为太无聊,他还是将纸条摘了下来。
纸条上的字迹很陌生,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的笔迹。但看起来清秀有力,是很漂亮的行楷。
上面只写着一行字——
【你一个人吗?】
又像鬼,又像骚扰。
郁筠皱了皱眉,想将纸条扔进垃圾桶。
但又一声口哨传来。
郁筠看着第二张冒出来的纸条,只感觉对面那人如果不是鬼,那也和鬼差不了多少了。
但他大抵也不太正常,在这样诡异的行为铺垫下,竟然还是第二次接过了纸条。
上面有两行字。
【我也是一个人。】
【关在教室里了。】
啊。
郁筠捏着纸条的指尖动了动。
也许不是骚扰。
只是单纯的发问罢了。
他的目光逡巡了一会,到底还是抽了支笔,写道——
【嗯。】
郁筠捏着纸条,将手伸出了窗外。寒风刮得他起了点鸡皮疙瘩,而后他感觉纸条那边传来了点拉力。
他松手,纸条便飞快地消失了。
第三声口哨,没过多久就响了起来。
郁筠又拿回了纸条,上面多了一行字:【那真是太不巧了】
到底会不会说话?
郁筠有些无语,他拿起笔,在上面重重地戳了六个省略号。
纸条传了回去,又传了回来。
【没关系,我也被关着了。】
那人写。
郁筠终于忍不住,回复了一句:【你很无聊。】
他不是没想过去看看那个无聊的家伙到底是谁,但两个教室的窗户之间隔了一点距离,以他的身高,再怎么够也看不到人。
算了。
郁筠放弃地想。
就是一个神经病而已。
神经病这次的回复过了一会才来,郁筠坐在窗边,看到自己的袖子在外墙蹭上了难看的灰。
远处的人们已经开始准备点烟花的引线。郁筠望着那似乎带着融融暖意的人群,那种空落落的感觉蓦地又涌了起来。
这种感觉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也许是青春期少年常有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还挺孤独的。
但就是在这么想着的时候,第五声口哨却响了起来。
郁筠下意识地偏头看去。
天色已黑,他有一些轻微的近视,看不清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
它在昏黑的夜空下翻飞,像是雀跃的小鸟,向郁筠飞来。
砰!
远处烟花终于炸响,随着悠长的升空声,绚丽的花束在空中绽开,映亮了一小片天际。
郁筠这才终于看清纸条上的内容。
【陪你一起看烟花好吗?】
纸条在风中发出阵阵响声。郁筠一瞬间有些恍惚,竟然没有伸手去接。
不知是没拿稳,还是那人松了手,在郁筠看清字迹的那一刻,那张纸条裹挟着风声,以及占满整个视野的、刺眼耀目的烟花,一同飘走了。
不知道飘向了哪个方向。
后来,多亏靳羽迟听到周靖言和他朋友的对话,和周靖言一起押着那个朋友一起来学校,把郁筠从教室里解救了出来。
郁筠打开门,看到比以往脸色更加黑沉的周靖言,以及露出欣喜神色的靳羽迟,第一反应竟然是往旁边的教室看了一眼。
可那边教室一片漆黑,连灯都没开。
更遑论有人了。
那段经历,对于郁筠来说,更像是一个虚幻的梦。
他没有再见过那个字迹的主人。问起靳羽迟,也不清楚那天隔壁班到底是谁被锁在了教室里。
第二年他毕业了,也就更没有人会在烟花秀的时候,莫名其妙地从隔壁教室给他塞纸条。
胡思乱想只持续了一瞬间。
“是靳羽迟吗?”宋呈越听到了郁筠的应答,亲了亲他的脖颈,问道。
“不是。”郁筠又摇头。
他思索了一会,还是说:“就是一个神经病吧。”
落地窗外的烟花秀逐渐平息,缓慢在半空中消逝的光点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并没有在天空中留下任何痕迹。
雁过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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