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他回过神来了,表情倒不是说伤心或者怀念,而是茫然和疑惑。在这件事上面他跟我的思维会相差很远,因为我妈只是去世得早,但我是享受过母爱的,而他不一样,他从有记忆开始就只有他爸和一堆乱七八糟的人。
我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什么,就握住了他的手。
他低头看着我俩覆盖在一起的手,看了好一会儿,问:“那我不是又得出一次柜啊?”
我:“啊?”
他很惶恐地说:“那我妈也会跟我爸一样打我啊?”
我:“……不会吧,可能性格不同,她不打人。”
他忧心忡忡地问:“万一她打得比我爸还狠怎么办?万一她连你一起打怎么办?万一她跟我爸一起打怎么办?”
厉害了哦,排比句都用上了。我忍无可忍地问:“你就在担心这件事啊?”
他理直气壮地反问:“不然呢?”
这思路真是清奇,我放弃思考。我跟他也没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话,就问了:“你就完全没想过你妈?”
他认真地想了半天,说:“还好吧,小学的时候想过,后来就习惯了。”
我握紧了他的手,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还傻乎乎的,问:“你干吗这表情?吓我一跳,我真没事,我就是怕我妈打我,虽然也被我爸打惯了,但万一换种打法我怕不适应,关键是万一她连你一起打,我又不能打回去你说是不……”
他不说话了,因为我抱住了他。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安慰他,但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心里难受,我知道是我矫情,很可能他自己都没想那么多。
他轻轻地说:“真没事。”
我知道他真没事,他心大,地球明天要毁灭了他都能嘿嘿嘿地拉着我来个末日纪念play。但我有事,我在一瞬间又觉得心疼,又想起了我自己的妈,百感交集,控制不住,虽然他可能不太需要,然而我仍旧想表个态,想让他知道我在这儿,现在我跟他两个人是一起的,我和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我俩的喜怒哀乐也是共享的。如果我快乐,我就让他和我一样快乐,如果他不快乐,我就和他一样不快乐。
他说:“谁说我不需要啊?太需要了,你也别光抱着啊,搞点别的行不?”
行你妹儿啊!我假装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抱了一会儿,就坐回去了,说:“回去吧。”
他惆怅地说:“是要回去了,你又不肯在车里。”
肯才有鬼啊!什么样的人会肯啊!
他重新把车子开去大马路上。
成锦程他朋友的办事效率很高,一天之后就跟我们说找到人了,两天之后就把人给送回来了,要平时大家干别的事儿也都是这效率的话该多好,上回我去办个事儿,人满为患,排了一天,柜员却在串门子发糖吃,当时我们四目相对都很尴尬,半天之后柜员把糖从窗口递出来,问我:“吃不?”不吃啊!
我和余世华陪小纪去机场接人,就见小纪他妹妹苗苗饱含着泪水扑进了小纪怀里,仿佛我们一分钟前远远看到正奔跑到电梯那儿追星却发现明星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位而冷笑的人不是她一样。
小纪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说:“你等我回去再收拾你。”
亲哥,亲妹妹。
我们跟那帮忙的人千恩万谢的,对方特别和善,估计主要是给成锦程面子,特意请了假把人送回来的,这不,饭都没空吃,立刻又得赶班机回去上班。
外人一走,小纪就忍不到回家了,对他妹凶道:“以后不准出去了!”
他妹很老实地说:“知道了,你没跟妈说吧?”
小纪没好气道:“我敢说啊?还不说谢谢!差点你就回不来了。”
他妹挽着他,朝我跟余世华挥了挥手,又鞠了个躬,很乖地说:“谢谢华哥,谢谢清清哥,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说:“这倒没什么,人没事就行。但以后还是别去不安全的地方。”
苗苗点头:“嗯,我知道了。”
小纪又朝她脑袋上推了推,骂了两句,转而朝我和余世华说:“大哥,荣少,我请你俩吃顿饭吧,让苗苗好好儿陪个罪。”
余世华这人心软,说:“你别吓唬你妹了,陪个卵啊,人没事就行,赶紧回去让她休息吧。我们还有事儿,不跟你们一起回去了。”
苗苗小声说:“哥你学着点儿。”
小纪咬着牙道:“你还说话?还说句试试看?”
小纪跟他妹就吵吵闹闹地走了,留下我跟余世华还在机场大厅。但我注意到一件事儿,就是苗苗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很警惕、很慌张地回头看了看,当然不是看我和余世华,那种感觉有点像听完鬼故事之后忍不住四处看看似的。然后她就恢复了正常,又跟小纪打闹着走了。
而我跟余世华还要接两个人,余世华他妈和他同母异父的弟弟。
这件事儿说起来很不光彩,我是最近才隐隐约约从跛叔那里打听出来的,跛叔本来打死不肯说,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可能主要是因为我邪恶地贿赂他说下次班上搞活动带人去冰店包场。
事情是这样的,当年余世华他爸看上了他妈,可怎么也追不上,就只好威逼利诱,死缠烂打,无所不用其极。后来可算是得手了,没几个月就厌了给甩了,在那之后余世华他妈才发现自己怀孕了,想去打掉,但身体不好,医生是不赞同打的。她前男友倒确实是个好人,又找了回来,劝了她很久,最终她才答应生下来。生下来之后得了产后抑郁症,一度想掐死余世华,被她男朋友给拦住了,最后把孩子给扔余家门口了。
后来她跟她男朋友结了婚,又生了孩子,日子过得还不错。在这个时候,她丈夫意外去世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是看脸,总之她认定了是余世华他爸搞的鬼,就要跟他爸拼命,最后一通折腾,也不知道余牧雄怎么协调的,她就被送国外去了。
听跛叔说完这段往事之后,我半天没说话。
我一直觉得余牧雄是个渣,但他真是每一天都在刷新我对渣的下限认定。
跛叔很担心地劝我:“清清,你最好是别跟世华说这事儿吧。要让雄哥知道了,肯定对你会有意见。”
我点点头,说:“我不是怕余牧雄对我有意见,我是不想让余世华知道他爸是这种人。”
跛叔看我的眼神就更不好了,半天才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
此时此刻,余世华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真的没办法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在以前的二十年时间里,他唯一的最亲的人只有他爸,虽然他偶尔以他爸为耻,但大多数时间里还是很亲近他爸的。
我特别自私地想,我不能让余世华知道这事儿,不然他心再大也不可能跨得过这道沟,他肯定心里会特难受,我不想他难受。
也不知道余牧雄怎么想的,为什么突然这时候又让余世华去接他妈了。我之前还打个电话过去问,余牧雄就呵呵呵地阴笑,说他良心发现了而已。这可真是个天大的误会,他是不是把盲肠看错了?
我让他明人别说暗话,他却咬死了自己没有阴谋诡计,纯粹是余世华他妈想跟余世华团聚,事先也沟通过了,他妈是不会对余世华说出当年的事的,他还反过来劝我对人性多一点信任。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真是逗我笑,我要信他我就是傻。
但我知道继续逼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只好说:“我希望你好歹记得一点,他是你儿子,你出事的时候他是愿意为你去死的。”
余牧雄笑了半天,说:“然后就跟着你玩儿重生去了,呵呵。”
我:“呵呵。”
我和他大概是同时挂断的手机。
并不愿意跟他拥有这种默契。
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的,我也不方便当众抱着余世华来博取回头率,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跟他说。他还不领情,说:“我真没事。”
我说:“我没说你有事,只是想跟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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