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大半个月,陈浔风裹挟着寒气跑到周霭面前时,最先的反应却是沉默。
他的脚步停在周霭面前,却只是沉默的低头看周霭,他的眼神像是打量、像是观察、又像是要记住,周霭任他看,他也在看面前的陈浔风,看陈浔风唇上崩开的冰口、看他明显消瘦的脸型、也看他变短的头发。
他们互相看了大概两分钟,最后是陈浔风先动,他从自己背着的书包里拿出来一条浅灰色的围巾,然后他抬手,慢慢将围巾围在了周霭光秃秃的脖子上。
周霭感受到脖颈间传来的柔软暖意,然后陈浔风从他颈间松开了手,他慢慢拿出个塑料打火机,这过程里,直到陈浔风抬手摁动打火机,他的目光都始终放在周霭身上。
咔擦声响,一束细小的火光在他们之间窜起,陈浔风抬手替那束火苗挡着风,他注视着周霭,出口的声音有些哑,他轻声说:“周霭,第一句话要跟你说,17岁生日快乐。”
陈浔风的呼吸中还带着些运动后的气.喘,别墅区外面不好打车,他等不及在网上排队,他是跑过来的,他对周霭说:“只是我来得太急,所以什么都没有。”
没有蛋糕、没有蜡烛、也没有礼物。
他这句话落,周霭微微垂眼,他看了一会那束火苗,然后抬手盖住了陈浔风点起的打火机,陈浔风反应很快,在周霭的手探过来之前,就已经率先松了开关。
火苗熄在两个人的手掌间,像是生日蛋糕上被吹灭的蜡烛。
陈浔风顺手就拉住了周霭的手,他带着周霭往背风的建筑侧面走,走到医院两栋楼的空隙间停下,陈浔风不仅没松手,反而另只手抬起来,搂住了周霭的后背。
陈浔风身上也是凉的,但他们两个人靠近时,周霭却感到温度在上升。
他们在狭窄的墙壁间轻轻拥抱在一起,周霭可以察觉到拦在背心的那条手臂,他能听到耳侧陈浔风的呼吸声,也能感受到两个人抵在一起的肩膀。
第37章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
陈浔风像是累,他靠在周霭身上很久都没动,两个人凑得近,周霭可以清楚的感觉到陈浔风胸腔随呼吸的起伏,这起伏由最开始的急促逐渐变缓,到最后,他们两个人的心跳都跳成了相同节奏。
周霭微微仰头,露出被陈浔风肩颈和围巾挡住的口鼻,他望着两道高墙间苍白狭窄的天空,他的左耳被冻得失去知觉,右耳却在发热,好久过去,他终于听见陈浔风的声音从右耳边传来,低低的,他问周霭:“你为什么没有推开我?”
话落,陈浔风终于缓缓松了拦在周霭后背的手臂,两个人中间隔出来空隙。
周霭不能出声,若是维持刚刚那种姿态,周霭就算想有任何回应,他也不能回应表达,所以陈浔风问出话就松开了周霭,这是他刻入本能的习惯,他不会让周霭在自己面前,因为交流问题产生半点难堪。
陈浔风垂着头,他的手指慢慢抚着周霭的手背,但避开了手背上留置针头的位置,他说:“我他妈像是在玩你。”
他说的是他时隔六年的突然出现,说的是他与周霭形影不离两个月后没给任何消息的突然消失,还说的是他消失20天后的现在又突然急吼吼找上来。
周霭顿了顿,他看着陈浔风颓败的脸,用空着的那只手拿出手机,他自然听明白陈浔风的愤怒,他微垂了眼,动手在手机上打字,他在备忘录顶格打下第一句:但其实,这都是你的自由。
打完后,周霭略停了停,他像是觉得没说清楚,又在第二行顶格补充了一句:所以你不用对你自己产生消极情绪。
周霭在实事求是并且客观的解释,今天凌晨在安静的输液室里挂着液体,他的头脑从高烧的眩晕走向清醒,他的思绪也是,高烧褪去,他也终于想明白自己应该在陈浔风这件事情上持什么态度。
没有谁和谁能永久的绑在一起,朋友会反目、恋人会分手、亲人会远走,连这三种最稳定、最普遍的关系都多变易碎,周霭更不可能去要求他自己和陈浔风。小时候陈浔风离开,他能给自己找害怕、怯懦的理由,他可以放任自己去依赖、去不舍;但现在,他早就已经不惧怕那些东西,他可以独挡一切,陈浔风没有出现的这些年,他也过过来了,现在他已经没有再依赖陈浔风的原因。
陈浔风始终是个独立的个体,陈浔风总会离开,这次他回来,但下一次他的离开又是什么时候,周霭不知道,他只清醒的知道,总有一天,他们会彻底分开,然后,再也不会相遇。
陈浔风的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到周霭身上,面前的周霭穿着并不厚的蓝色夹克外套,他的外套里面只有件薄款睡衣,围巾上方露出来的脸有些苍白,表情素淡,黑瞳沉静的望着他。
刚刚转过街角的第一眼,陈浔风就看见站在寒风里的周霭,风很大很冷,把周霭的头发和裤脚吹得往同一个方向飘,但周霭身形却稳在风里没有动半分,那时,陈浔风就体悟出周霭身上那种脆弱单薄与坚定沉稳混合的矛盾感。
此刻,周霭写出来的这句话,也像是割在了陈浔风的心口上,大冬天的,冰冷刺骨,陈浔风咽了咽反着腥甜的嗓子,但并没能忍住,只得偏过头去闷咳两声。
他知道周霭的,他知道周霭是怎么想的,他知道周霭生不来气所以他从不生气,他知道周霭最擅长做的选择就是减法,这是周霭天然的保护机制,从小到大,周霭得到的可以被赋予“安全感”的东西太少了,周霭在握不住的东西面前,他直接放弃不要了。
陈浔风知道的。
而刚刚那两句出自周霭的话,之所以让陈浔风感到冰冷刺骨,只是因为他心疼,他太心疼周霭了,因为就连他,也没有给到周霭安全感,所以周霭也不要他了。
陈浔风的咳嗽没停下来,闷咳之后,可能是被情绪影响,陈浔风反而被呛住,他背过身去咳得更厉害了,像是要把整个肺腑全部咳出来。
但他的注意力仍旧放在背后的周霭身上,他感到后方人的身影微动,他猜得出来周霭要去做什么,所以他的手探到背后迅速拉住了周霭,他在呛咳中匆匆说:“…你先别走,我现在不喝水。”
等陈浔风再直起上半身,他转过头就对上了周霭的视线,陈浔风看着周霭,周霭的目光刚从他后脑勺上挪开,陈浔风知道周霭看见了自己后脑勺上那个丑陋的缝合伤口。
周霭的脸色并不好,但这次陈浔风没有再故作轻松的去对他笑、或者去逗他,陈浔风的表情就维持着倦怠和冷淡。
陈浔风站在周霭对面,他慢慢松开握住周霭的手,然后抬起手,把自己拉到顶端的拉锁往下滑,拉到底后,他朝周霭敞了敞自己的外套。
周霭看着面前陈浔风的动作,春秋款的冲锋服很薄,陈浔风拉开拉索后,顺利就露出他里面没穿任何内搭的上半.身。然后,周霭的目光停住了,他看着陈浔风横贯缠着整个前.胸的纱布,白色的纱布从他的锁骨下方一直裹缠到腰.腹上方,而此刻,纱布的中心处已经洇出大片刺眼的红.血。
陈浔风也低头看了一眼,但他并不在意纱布上新出现的血,他只抿了抿干裂的唇,然后淡声对周霭解释:“3号那天晚上…就是我们家长会那天,胡成和他姑姑把新闻曝出来爆上头条,我外公也看到了。”
周霭轻轻皱了皱眉,陈浔风的外公…就是那年接走他的人,果然,陈浔风下一句就是说:“我外公就是在我们三年级时做主把我接走的人。把我接回去那两年,可能是因为我妈的原因,他不待见我也没管过我,但他也不让我跑,去他那边头一个月,我被关了一个月,然后就在某个半夜,我被绑上了和我舅出国的飞机。”
“我舅那年17岁,高考排名省前百,只是因为他谈了个我外公不满意的对象,”陈浔风顿了顿,他观察着周霭微垂的脸,继续说:“比他大,是个男的,没什么钱,被我外公知道了,然后我舅就被他强.硬的送出了国。”
周霭仍旧看着陈浔风前.胸的血,但这句话落,他的眼睫轻轻颤了颤,陈祯的模样出现在他脑海里,那是个非常年轻的男人,斯文和游刃有余在他身上结合的极好,那天在副校长办公室,那么多人在场,整个过程更像是在由陈祯主导,唯独那个男医生,那个男医生刚进门,似乎就吸引了陈祯的所有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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