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广泰自然不会考虑人出去之后如何安置,在金松饭店客人把看对眼的侍应生带出去也是常有的事。见对方迟疑半晌没有答应,他以为是自己高估了南邦笼络人的“本事”。
然而霍今鸿在短暂的错愕过后忽又点头应允:“多谢梁经理的好意,正好司令这阵子不在天津,我偷个闲,让南邦多陪两天。”
“哪里,何司令那边今后还要烦劳霍副官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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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今鸿堂而皇之地把人带回司令部,进进出出也不干正事,底下的副官和小兵表面上不敢说三道四,私下里却都议论开了。
——原来霍副官有龙阳之好的传言是真的,难道司令要认他做干儿子是那个意思?
——那这不知从哪来的小白脸又是怎么回事?
南邦不是傻子,经过这么几次也隐约感觉到霍今鸿来找自己并非单纯为了喝酒或叙旧。但能为了什么,他又想不出来。
自己除了知道最近饭店里来了什么贵客,梁广泰又见了什么人之外不能提供任何有价值的消息,而这些没什么价值的琐事,对方却听得格外认真。
“霍哥,你有急事要见向老板么?”
“怎么?”
“你问起他好多次了,而且……”
“而且什么?”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最近好多人都在找老板。”
“哪些人?”
南邦看对方的脸色,心想自己大概猜对了大半。
可这到底是怎么了,梁经理在找老板,市公署的齐秘书也在打听,看样子似乎还因为找不到人大为恼怒,现在连霍今鸿也在找。
——难道饭店最近碰上麻烦了吗?
南邦告诉霍今鸿两天前齐继尧又来过一次,得知老板不知去向大发雷霆,把梁经理吓得不轻,两人谈了许久,好像还提到了七爷和其他一些不知道什么人。
后者闻言脸色愈发难看,沉默半晌道:“那依你看,你们老板这么多天不露面会去哪里?”
“关于老板的事我都是从梁经理那儿听到的,连梁经理都找不到,我们这些下人就更不知道了。”
“梁广泰还说起过什么?”
“梁经理……梁经理给齐秘书支招说老板吃穿起居都离不得人伺候,找他不如找个瘸子方便。”
南邦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潜意识里察觉出是了不得的大事,因此搜肠刮肚想出一些或许有用的细节。
时间仿佛回到了半年前。
相识之初霍哥就是在找人,在自己面前对方似乎永远都在往别处看,自己注定是对方漫漫行途中的一名过客。
霍今鸿考虑一番后让南邦带他去法租界贫民区附近的一些烟馆和非法赌场,因为据他对白项英的了解,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踏出自己熟悉的范围。
治安队和市公署对外国租界没有管辖权,再怎么查也只能查到明面上的地方。而法华边界多的是方便藏人的犄角旮旯,在那种三不管地区找人,不靠点关系等同于白费工夫。
两人坐着治安队的专车过了关卡,霍今鸿心事重重地开车,不曾留意后座已经许久没有动静。等过了越界路段,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找到这地方来,可以啊……有长进。”
霍今鸿猛地一个哆嗦,方向盘差点脱手:“你,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能躲过你的耳朵不容易,但你也别小看我了。”乔七岔腿坐在略显宽敞的座椅上,南邦横躺在他膝头,面朝里像是睡着了。
“他怎么样?”
“放心,迷药而已,过几分钟就能醒。”
“我问白项英怎么样。”
“你他妈的脑子里除了他就没别人了?”
霍今鸿稳住车速,同时稳下来的还有胸腔里狂躁不已的心跳,他意识到乔七这个时候来见自己定是有要事传达。
“发生什么事了?”
“沈复保下来了,但是特高课盯上了我,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特高课怎么会盯上你,我还没有听到风声。”
“市公署那几个狐狸挑唆清公会替他们卖命,梁广泰把我卖了。”
“齐继尧?”
“齐继尧一直在找白项英麻烦,跟梁广泰合谋拉他下去好独占金松饭店,沈复的事正好是个借口。”
乔七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口气全然不似口中所言那般严峻。
“姓齐的很有手段,白项英在躲他,但被他找到只是时间问题,你最好快点。”
霍今鸿眼神阴下来,把着方向盘的手背上泛起青筋:“你要我怎么做?”
“随你怎么做。”
侧后方倏地掷过来一个纸团,单手打开,上面写着个地址,再抬头后视镜里已不见乔七的身影。
“胆子大点,别让我失望。”
第168章 23 识相
白项英目无焦距地盯着眼前的门锁。
拍打声越来越狂躁,意味着门外的人已没有多少耐心。
“我知道你在这儿,开门,否则你想让我直接叫警察来拘你?”
“……”
“白老板,我念在过去的情分上不想做得太绝,但你要是再不识抬举那就只能公事公办了。”
“那就……公事公办……”
“你说什么?”
白项英蓦地回过神来,理智盖过了不顾一切想要逃跑的欲望,然而恐惧并没有因此减少。
“饭店的事,你找梁经理就好,至于他在码头的业务我从不过问。”
“跟梁广泰没关系,我来是为了你的事。”齐继尧很不客气地又拍了两下门板,“有些话我想你也不愿意我当着外人的面讲,是吧?”
怀安站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他觉得是自己连累了老板,早上刚上街添置东西,后脚齐继尧就带着随从找上门,显然是一路尾随而来。
老板这些天一直在躲人,现在看来就是在躲这齐秘书,对方口口声声叫着“白老板”,也不知是何缘故,两人从前有过什么过节。
迟疑间白项英忽然上前一步打开门锁,扭头示意他出去:“你先下去,或者回饭店等我。”
“……老板?”
“我跟齐秘书有话要说。”
刚开一半就被人从外面拉至最大,齐继尧的面孔露出来,竟有些胡子拉碴的,不似平日一贯的光鲜神气。
“总算肯赏脸了?哈!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怀安依言出去了,随齐继尧一同上来的司机也被屏退到楼下。
不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白项英抬手胡乱拨弄了一下衣领,那股熟悉的压迫感又上来了。就像很多年前,很多时候,他被迫去见不想见的人,做不想做的事,想躲也躲不了,因为总有不得不忍受的理由。
可是这么多时间过去了,为什么依旧身不由己?为什么连不想见一个人如此简单的愿望都无法实现?周遭的一切,甚至每一点灯光和空气都在逼迫他想起自己是个多么没有尊严的人,他快要窒息了,甚至无法思考对方所谓“要说的话”会是什么。
齐继尧关上门,转身就往脚下碎了一口,方才在司机面前勉强维持的“体面”姿态然无存。
“白副官……好啊,几年不见本事见长,学会给我使绊子了是不是?嗯?”
“……什么?”
“听梁经理说你私底下跟一些江湖人士往来密切,拿金松饭店给他们打掩护,实际上协助租界内的革命党人进行反日活动,沈复那边是不是也是你们这帮人在捣鬼?”
白项英眼看对方岔开腿往沙发上坐下,外套甩到另一边。卸下伪装后浓浓的丘八气扑面而来,令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时光倒流,回到胶县军营里的错觉。
齐继尧见他这副魂不附体的样子,一方面觉得跟他说话费劲,一方面又打心底里生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满足感,因为意识到对方还畏惧自己——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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