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孟情却希望段景琛最好能离金融风投这类与公司有关的项目远远的,免得敏感多疑的江池又对段景琛产生什么敌意,兄弟二人反目成仇是她最不愿看见的场面。
段景琛垂下眼帘,疲惫感再度油然而生。
他的大脑只要一正常运作,许多需要顾虑的事情就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好不容易从温颂年那里获得的宁静在现实前瞬间荡然无存。
段景琛揉了揉自己困倦的眼睛。
反正只要有江池在,他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留宿在老宅的。
“那如果你能在十一点之前回来就再给我打一次电话吧。”温颂年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段景琛很担心自己今天的忙碌慢待了温颂年:“好,到时候在出租车上陪你聊天。”
“不用,你打电话来跟我说一声就行。”温颂年的声音越说越小,像是又害羞了。
半晌,段景琛才听到温颂年缓缓道:“我想去学校门口接你。”
段景琛愣住了。
他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似乎、似乎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从心底漫溢出来。
这不是夸张的比喻,而是段景琛一整天都被自己名以上的亲人矮化成某样物品、被推到某个展厅,发挥着某种作用,直到现在终于有一个人愿意以同样看待“人”的态度去接纳他的存在。
段景琛突然一下子又变得荒芜、变得不知所措,他好像难以承受自己的奢望,本能地觉得不适配。
“北淮市晚上的天气太冷了。”段景琛想了想,“学长在寝室等我就好,我会努力赶回去的。”
“不要!”温颂年有些委屈,“我想早点见到你……”
段景琛被温颂年用一句话给击溃了,他更多的下意识、更多言语上的掩饰仿佛悉数马失前蹄,一个踉跄全部消解。
良久,段景琛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好,我到时候会给学长打电话的。”
段景琛这边才跟温颂年打完电话,还没再一个人望着眼前精致的花园发一会儿呆,他的微信就收到了备注以妈妈开头的联系人消息。
【妈妈(在江池面前不能喊):你去哪里了?】
这个备注看上去滑稽不已,但段景琛在江家如履薄冰且孤立无援,他需要注意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段景琛从来没想过要刻意讨好谁,他只是光想着该如何让有养育之恩的孟情不那么为难,就要通过各种方式来提醒自己的言行举止。
【段景琛:刚才身体不太舒服,所以就自己找了偏厅的一处地方休息】
【妈妈(在江池面前不能喊):晚宴准备结束了,来前厅跟我一起送客】
【妈妈(在江池面前不能喊):不要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段景琛:好】
段景琛深吸一口气,心想血缘还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呢。
明明最开始是他先喊孟情妈妈的,却在江池呱呱坠地的那一瞬间就被剥夺了这种权利。
段景琛站起身,捋了捋自己身上的西服,便加快脚步朝前厅赶去了。
隐约间,段景琛感觉自己似乎已经明白了当初他为什么没能好好地接住温颂年告白时的心悸。
如果把温颂年比作剔透的钻石,段景琛觉得自己就是蒙了一千层灰的廉价水晶。
他的第一层是温柔稳重待人如己,拨开第二层是清淡博爱冷漠疏离,拨开第三层是痛苦内耗自责自省,拨开第四层是偏执扭曲的控制欲,拨到最后只剩下一堆优柔寡断,孤独软弱的麻烦。
这样的段景琛,凭什么跟恣意璀璨的温颂年在一起呢?
他生活在这样的家庭,成长为这样的性格,自己在未来真的能有办法给温颂年很好的爱吗?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直到段景琛乘车都快回到学校门口了也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
向出租车司机道了一声谢后,段景琛便拎着装有西服的礼盒袋推门下车了。
他到这时才失约地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手机,准备点进钉钉软件给温颂年打电话。
段景琛的想法很简单。
如果按照温颂年说的一上车就给他打电话,那么温颂年势必要在寒风里等自己到学校。
而现在这样做,只要段景琛的脚程快一些,两个人说不定就能正好在宿舍的楼道相遇。
换而言之,现在这样对于段景琛来说,既能满足温颂年想早点见到他的期待,也能保证温颂年不用因为自己而被风寒侵袭,是最最妥当的万全之策。
段景琛掐着晚上十点五十分的时间点迈步走进了学校大门。
他顺势拨通温颂年的电话,到岔路口正要拐进通往寝室的大道,却忽然瞥见自己右手边的挡车石墩上有一个高了自己快三个头的人影。
段景琛迟疑地偏头去看。
就见石墩子上站着的白团子两手叉腰,冲自己大喊:“骗子!”
“学长……”段景琛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这里?”
温颂年把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通话申请掐断,然后自上而下地朝段景琛投去审视目光:“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干,之前不是让你一上车就给我打电话吗!”
“对不起。”段景琛不想给自己的私心找借口,只是道歉。
温颂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随即他放缓自己说话的口吻,对段景琛无奈道:“你啊,不要老是习惯性地把自己放在照顾别人的位置上,会很累的。”
段景琛呆呆地看着温颂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但温颂年才不管那么多:“我要准备跳下去了,段景琛你快点接住我!”
段景琛见白团子骤然腾空,他连忙把手上装着西服的礼盒袋往地面一扔,快步上前把温颂年抱进了自己怀里。
将人平稳地放到了地板上之后,段景琛还觉得不够,贪恋地又俯身用双手抱紧了温颂年。
“等很久了吗?”段景琛把头埋进了温颂年的肩窝。
温颂年感受着段景琛洒落在自己脖颈敏感处的鼻息,忍下丝丝麻麻的痒意,将两只手也顺势攀上了段景琛的后背,
温颂年没有正面回答段景琛的问题,只说:“所以你下次要按照我的约定给我打电话。”
“嗯,我知道错了。”段景琛下意识加重了自己的手上拥抱的力道。
两个人就这样在寒冷的夜晚里抱了好一会儿。
最后是温颂年偷偷踮起来的脚尖先撑不住了,后脚跟重重地落到了地板上。
段景琛轻笑出声,却没有因为骤然产生的一段身高差而放开温颂年。
“你笑我!?”温颂年气急败坏,“快松开,我不许你再抱了!”
听罢,段景琛这才恋恋不舍地起身,让拥抱消散在了迎面而来的寒风之中。
温颂年替段景琛拎起他装有西服的礼盒袋,然后把东西物归原主。
紧接着,温颂年牵起段景琛的手,带着人就一个劲地往寝室的方向飞速跑去。
“刚刚抱太久,”温颂年匆忙看了眼手机,“宿管阿姨到点要关门了!”
段景琛又一次被温颂年牵着在黑夜里奔跑,像是毙溺在海水里的人忽然被一股坚定的力量带上了水面。
他现在才开始呼吸,才开始生长,才开始感受奔跑之于活着的意义。
等段景琛和温颂年将将跑到寝室楼下的时候,宿管阿姨正好给玻璃门上完U型锁。
宿管阿姨看着面前气喘吁吁的学生先是一愣,接着就重新打开门锁,准备气恼地把两个晚归的人喊进来训几句。
段景琛进门,赶在宿管阿姨的训斥前率先开口:“姜阿姨,是我。”
不习惯跟生人来往交流的温颂年则是习惯性地躲到了段景琛的身后。
姜阿姨皱起眉头,盯着眼前的学生又看了一会儿:“哎,这不是小段吗!”
段景琛听闻也笑着应和起来。
“你什么时候把头发染回去了?”姜阿姨的语气明显柔和了下来,她关切道,“今天怎么这么迟才回来啊?”
段景琛没说自己家里的事,只是随口编了个理由:“我帮老师跑项目,刚从外面的一场招商晚宴上回来,身后的同学是跟我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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