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周逸哽了一下,但很快调整好情绪,“他需要父亲施压,逼我离开。”
逼他离开,才能和苏沫结婚。
剩下的话他没再说,但周入淮知道是什么。那场过敏事件和车祸,但凡周逸多吃一口,或是反应慢一点,就未必能像现在这样好好站着说话——周千乘是动了杀心的——连周入淮事后都捏着一把汗。
而自己好好的未婚夫莫名其妙被标记,父母还被软禁。易地而处,换做是谁都要疯。
“大伯,你告诉我,什么才是丧心病狂。”
周入淮很久没开口。
过了一会儿,服务生来请人,说可以开餐了。
周入淮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临走前看着周逸,最后说了一句:“阿逸,你谁也带不走。”
周逸笑了:“是啊,我谁也带不走。”
周入淮进去了,周逸坐在廊下,那种虚情假意的聚餐不去也罢。他现在连样子都懒得装,跟事事周到的周千乘比起来,反倒显得不懂事了。
餐桌上的情况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想必没有他气氛会更好一些。
服务生给他端了茶果点心,又送来一盅汤。他都没动。**像往常和周家人吃饭一样,苏沫很沉默,几乎不开口。
二十多人的大圆桌中间立着山水小景,人和人之间距离很远,笑声和说话声在空中交错,再折回耳边,感觉要走很久。
有人说了什么,直到苏沫感觉不对抬起头,才发现桌上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他。他有一点点受惊和茫然,转头去看周千乘——很可笑,每当这种时刻,唯一能给他帮助的人只有周千乘——然而周千乘也看着他,目光沉静,并未像从前那样给他解围。
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女性omega在说话,苏沫认出来她是周千乘堂叔的夫人。对方笑容晏晏,第三次重复刚才的话:“沫沫,我家老幺也对心理学感兴趣,想问问你们研究院哪个老师不错。”
距离太远,苏沫略提高声音,很客气地说:“每个老师方向不同,要看他想选什么。”
说了跟没说一样。
堂婶又问:“那你现在研究哪个方向?”
苏沫说:“临床和变态。”
有个十来岁的少年听了惊呼一声:“还有变态心理学?”
“有啊。”苏沫说完,低头喝了一口茶。
坐在一旁的周千乘眉毛抽跳。
大家对这些不感兴趣,这个话题很快过去,又开始聊别的。饭过三旬,alpha们聊着政治和财经,omega们则聊着八卦和旅行,倒是气氛融洽。
“一晚上都在走神,”周千乘从小食盘里拿几颗胖松子剥,堆到苏沫面前的骨碟里,“有心事?”
他这话略带着一点阴阳怪气。
“没有。”苏沫继续喝茶,轻声说。
“堂婶问你话,不回应很没礼貌。”
“嗯。”
“专心一点。”
“嗯。”
周千乘没再剥松子了,微微歪着头看他。苏沫被他不动声色的目光弄得不舒服,认怂多解释了一句,“太远了,没听到。”
周千乘从前不硬逼他交际,但今天好像格外没耐心,原因苏沫和他两人心知肚明。
但苏沫已经很小心了,从进餐厅大门就低着头,开餐前躲在隔壁小茶室里专心研究茶谱,视线绝不乱看。茶室有个六角形镂空木窗,他背对着窗口,在孩子的跑闹声中,隐隐听见站在外面的周逸喊了一声“大伯”。
也仅此而已了。
他看了足有半小时的茶谱,从饮茶器具到烹茶方法,从“会泉石之间,或处于松竹之下”到“注汤小许调匀,旋添入,环回击拂”,每个字都认识。
有长辈路过,问他:“沫沫喜欢喝茶啊。”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答:“嗯。”
又问“这是什么”?他便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好不容易撑到开餐,他还是低着头,随着周千乘落座,让吃什么吃什么。直到那个堂婶问话,他才第一次抬起头来。
◇ 第51章 51、夏夜
不知道周千乘对苏沫的解释满不满意,不满意他也没办法。好在周入淮很快问起周千乘最近的人事调整,两人谈起正事,苏沫这边才松口气。
饭过三巡,大家换个房间喝茶吃水果。周长川精神不济,护工推着他去隔壁房间休息,莫静安也随着去了。
苏沫躲到角落里继续研究茶谱,这时候手机响了,是穆夕的电话。苏沫站起来,左右看了看,没发现周千乘,也没人注意他,于是边接电话边往外走。
穆夕问他在哪吃饭,吃的什么,又说最近流感比较招人,嘱咐他注意。两人聊了十来分钟,都是些家常琐事。
说完这些,穆夕叹口气,有点欲言又止。
“妈妈,”苏沫知道穆夕焦虑什么,“我真的没事,你碰到合心意的人不容易,跟李叔叔回去吧。又不是不能见面,我以后想你,几个小时就飞过去了。”
尽管李为期的公司受了周家的益,但整个第九区营商环境不算很好,财阀盘踞,暗流涌动。李为期家人都在北美,早就动了想把公司迁回去的念头,但穆夕一直很犹豫,李为期便迟迟没行动。
两人已经注册结婚,理应一起进退。苏沫知道后,便一直劝他们离开。他有自己的考虑,如果母亲能远离第九区,他以后离开就无后顾之忧。
但这个念头,他一点也不敢表露。
穆夕显然不放心他,但见他结婚后这段时间看起来并无不妥,便渐渐动摇。如今,她和李为期已经开始办理相关手续,顺利的话估计一个月后就能走。
苏沫和穆夕慢慢聊着,用脚尖踢花径旁的小石子。两个孩子从他身边跑过去,跑得急,马上就要撞到他。他往旁边躲,一只脚踩进低一些的草坪里,一下子没站稳,往旁边一株矮树上歪去。
眼看就要摔倒,这时一只手臂从后面揽住他,往前一撑,总算堪堪站稳。苏沫匆忙和穆夕说一声“挂了”,便回头和人道谢。
一转身,竟是周逸。
孩子们还在跑闹,到处都是笑声,不远处的喷泉随着音乐起舞同时变换出各种颜色。苏沫手里还举着挂断的手机。周逸扶他站稳之后,没再动,两人离得近,在氤氲着热气和浮华的夏夜里四目相接,谁也没有先开口。
这是他们自那晚之后第一次见面。
周逸过敏送医,等再回来,苏沫已经被标记,被带走。
时间是一场浩劫,有人往前走,就有人被丢在原地。或许平时不显眼,但一遇到什么契机,时间就会发挥它无人能抗的威力,将过去撕开,让现在露出狰狞的口子。
只是四个月没见,一切都变了。或者前后顺序颠倒一下,也依然成立。
周逸看着苏沫,目光沉且静,眼底有太多东西。
苏沫紧紧攥住手机,手背上青色血管明显。他们这样站着太显眼,苏沫胡乱地想,不能这样,被周千乘看到指不定又生出什么幺蛾子。然后又想,躲了一晚上,终究没躲过。
他脑子里很乱,强自稳了稳心神,发现最后剩下的唯一情绪是害怕。
必须要赶紧离开,周逸也得走。
“谢谢。”苏沫先开口,他垂下眼,没再看周逸。
起先的慌乱之后,苏沫看似很快镇定下来,然后抿着唇微微缩着肩,周逸全都看在眼里。他曾经陪苏沫度过一段艰难的疗愈时光,对苏沫所有微表情和下意识都能快速察觉,“别怕”几乎立刻就要脱口而出,但这两个字在喉间滚了滚,咽了回去。
现在已经不是当初。
他们分手时苏沫说的那些话,日日夜夜响在耳边。
【我和他重新遇到,还是忘不了。
亲密障碍只是针对别人,对他……就还好。
都说年少时的感情最真挚,大概我也有执念吧。
对不起阿逸,我们分手吧。】
周逸不是傻子,当然能听出这里面的无奈之意,周千乘的雷霆手段,别说苏沫,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消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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