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昏暗的楼梯间沉默对立许久,纪因蓝闻着里面潮湿陈旧的味道,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许最没有问纪因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总也不可能是他散步刚好散过来的,用脚也能想明白,大概是许冠和他说了什么,又带着他找来了这里。
“许冠呢?”许最问。
“走了。”
“哦。”
许最点点头,慢悠悠下着楼梯。
走到纪因蓝身边时,纪因蓝伸出手,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腕:
“你身上有零钱吗?一路走过来的?”
“……嗯。”
“不累啊?”
“不累。”
“我累。我听着都累。”
纪因蓝也不讲究,直接坐在了楼梯上:
“来,坐着歇歇。”
许最没说话,只抱着兔子乖乖坐在了他身边。
纪因蓝从口袋里摸出许最的手机递给他,许最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
停顿片刻后,他又加了一句:
“对不起。”
“这道的是什么歉?”
纪因蓝看着他,问。
许最没有回答,他只垂眼望着怀里惨不忍睹的辣椒兔玩偶。
纪因蓝大概懂他的意思——他送他的玩偶被弄坏了,无论如何,是他没有保护好它,所以要道歉。
“来,我看看。”
纪因蓝抬手拿过了那只辣椒兔。
除了大花脸和开膛破肚,兔子的耳朵也掉了一只,只有一点点布料连着耳朵挂在脑袋上,好像稍微用点力就能把它彻底扯掉。
他用指腹蹭了蹭辣椒兔的脸,蹭下来一点点蜡笔的颜色。
“许最?”
“嗯。”
“先把它给我吧?”
“嗯?”
“我先拿回去,补好了弄干净了再给你,反正这勉勉强强也算是我送你的东西,我得包修包换,负责到底。”
“……”许最垂着眼,轻轻抿了抿唇:
“可以吗?”
“当然。”
“可我把它弄成了这样。”
“不是你弄的。”
“但是我的错。”
许最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它一开始就不该跟着我。”
“别这么说。”
纪因蓝抬手揽住他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许最,你没做错,这件事从头到尾,除了它,你是最无辜的那一个。你刚刚做得很好,很勇敢,应该感到内疚抱歉的不是你,不要拿别人的无礼和错误惩罚自己,嗯?”
纪因蓝说得很认真,他看见了许最微动的眼眸,又看见了他向下垂着的眼睫。
“没有,我只是……”
许最无声地叹了口气:
“算了。”
“别算啊,什么算了?怎么就算了?”
纪因蓝弯起眼睛笑着看着他:
“刚你大伯说的话还让你难受着呢?走?我上去替你骂他一顿,反正他不认识我。”
可能是被纪因蓝的流氓话逗笑了,许最轻轻弯了弯唇。
“不用。”
他低声道:
“习惯了。”
“这种事情可不能习惯。”
纪因蓝看着他,却发现许最垂着眼,一直望着他手上的兔子玩偶。
他心里在想什么呢?
为什么表情看起来这么难过?
又在自厌吗?在想自己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是护不住一只兔子?
纪因蓝发现,自己不能看许最这个样子。
沉默片刻后,他突然道:
“许最。”
“嗯。”
“你今天赢了我的球,我想好要送你什么了。”
许最抬眸看向他,目光像是询问。
对上他的视线,纪因蓝竟有一瞬的恍惚。
不过那丝异样很快就被他抛去了脑后。
“现在回家,去收拾点东西带着,咱俩说走就走。”
“嗯?”许最眸色微微一动。
“心里不痛快就要释放出来,让操蛋的人和事都滚他妈的。你是自由的,谁都管不了你。”
纪因蓝冲许最弯起唇,露出虎牙,笑得张扬:
“许最,跟我走吧。
“咱俩浪迹天涯。”
第47章 稻城亚丁
纪因蓝做什么决定, 往往是看某个瞬间的心情和冲动。
比如,他觉得许最当时望着兔子玩偶的眼神有点可爱,就做主送给他了。比如, 他觉得许最邀请自己一起看日出时是一次难得的勇敢,觉得他那时的眼神很让人心软, 就想也没想去陪他疯了。
再比如, 他觉得此时此刻的许最很落寞,像是被全世界抛弃, 像只被关在荆棘牢笼里的兔子。
他想让他开心一点, 想放他出来。
所以,他这样做了。
老旧居民楼的楼梯间里总有股潮湿的霉味,颜色沉重,光线昏暗, 像是永远不会放晴的阴霾天。
许最在灰蒙蒙的环境中垂下眼, 安安静静地望着纪因蓝,从他带笑的眼睛缓缓望到弯起的唇角。
他喉结上的小痣很轻地动了一下。
“去哪?”
沉默片刻,他才挪开视线, 问。
纪因蓝其实也没想好。
他撑着膝盖站起身, 胳膊下还夹着那只可怜的小兔子:
“去找个……有风的地方吧。”
对于少年人来说,单是“冲动”一词就足够支撑着他们做很多很多事。
就像, 明明两小时前还在家里吃着外卖看比赛, 两个小时后, 纪因蓝就收了简单的行李,站在了北川站的月台。
许最直到坐在硬座上都不知道纪因蓝到底要带自己去哪。
他只回忆着刚看到的这趟列车的终点站,问:
“我们去拉萨?”
“假期就剩两天了, 咱去拉萨来回坐火车玩啊?”
纪因蓝抱着自己的背包坐在座位上,他这还是第一次坐火车硬座, 怎么坐都感觉不大舒服。
要怪就怪这出行计划来得太突然,能买到的票只剩下硬座了,不然纪因蓝也不会带着许最受这个罪。
他看着窗外的漫天红霞和快速路过的田野,只答:
“稻亚。”
“嗯?”
“稻城亚丁,知道吗?”
“……”
许最微微垂了下眼。
沉默片刻后,他突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混在车厢喧闹的环境音里,听起来不大清晰:
“……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
纪因蓝愣了一下:
“啊?”
许最蜷了蜷手指,看了他一眼,解释道:
“我知道这段话。”
“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如山间清爽的风,如古城温暖的光。”
对面突然插进来一道声音,接过了许最没说完的话。
纪因蓝下意识抬眼望去,见是对面座位上一个中年男人。
那男人蓄着一头中长发,下巴上留着泛青的胡茬,他身材瘦削,长相端正,坐姿松散,气质很特别,莫名让纪因蓝联想到了某些艺术作品里的流浪艺术家。
“有品啊。”男人笑了两声,主动搭话道:
“你俩是要去稻亚?”
“嗯。”纪因蓝并不介意跟旅途遇见的陌生人闲聊两句。
他勾了勾唇,问:
“你呢?”
“我?我去拉萨。”男人大大方方答了,他看看纪因蓝,又看看许最:
“瞧着年纪不大,还在上学吧?怎么说,这一趟就你俩?也没个大人?”
“就我俩,我俩自己就是自己的大人。”
“松弛!”
男人给他俩比了个大拇指,又感慨道:
“对的,年轻就要疯一把,我十七八岁的时候也做过流浪世界的梦,那个年纪真是疯狂,天塌了都不怕,往上使劲一跳,感觉能把整个世界踩在脚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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