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寻春并不讨厌大提琴,即便他从小在这上面吃了很多苦。
发着烧要练,手指磨出血要练,怎么哭都要练。
席余馥的目标好像是要将他培养成知名的演奏家,但她又矛盾的不允许郁寻春在这条路上深造,而要求他去学金融以便日后继承家业。
即使如此,她也不允许郁寻春荒废大提琴。
出国的机会是郁寻春据理力争得来的。他可以学金融,但他要去自己选择的学校,他考了全球排名第一的大学,席余馥没有理由不让他去。
在他被禁止玩音乐到出国前的那两年时间里,是郁寻春最沉默的两年。
为了防止他再出现那种脱离掌控的情况,家里的书桌上出现了摄像头,学校里他无时不被老师盯着,晚回家一分钟,也会被沙发上的席余馥质问。
在郁寻春厌恶这种让人窒息的家庭氛围,恐惧着强控制欲的母亲,挣扎着想往外跑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也只有大提琴。
他将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用来拉琴,就连他最没有感情的那把琴,也曾经敞开怀抱保护过他。
所以郁寻春不讨厌大提琴。
相反,如果只能带一样东西进坟墓。
放在以前,郁寻春一定会选大提琴。
以前的琴,多多少少都和席余馥有着关系。
但现在,以后,未来,他的琴都不会再和她有关。
可没有她,他也不会学琴。
席余馥不同于程晁等人。她是母亲,她和郁寻春之间有着深刻的血缘关系,有着千丝万缕难以言说的羁绊。
也正因为如此,在面对这把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琴时,他的情绪才如此复杂。
要是宴青川在就好了。
他一定会对他说没关系。
郁寻春闭上眼,轻轻地,模仿着宴青川温柔的语气,在心里对自己说了声没关系。
没关系。
郁寻春走在熟悉的走廊上,打开了那扇紧闭的门,将门后不敢哭出声,忍着眼泪练琴的小小人抱出来。
没关系。
郁寻春在藤条即将落在小少年背上时,拦住了施暴者扬起的手,他夺过藤条扔出窗外,将跪在地上的小少年拉起来。
没关系。
郁寻春走到因为失眠而通宵拉琴的少年身边,从身后轻轻地抱住他。
没关系的,他在心里说了很多声,拥抱了过去无助时的自己无数次。
手腕轻轻一抖,大提琴再次温柔地将郁寻春拥入怀中。
像水,似风。
不管是曾经还是以后,它永远都会和郁寻春站在一起。
琴声优美动听,这支大提琴和郁寻春配合得很好,几乎没有所谓的磨合期。
一曲结束,耳畔响起掌声,略显空荡的工作室,让这两道掌声有些突出。
两道?
郁寻春转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助理身边多了一个人。
一个黄种人。
对方没有贸然搭话,等助理询问郁寻春琴的手感如何,且替他装包后,才上前。
他用英文自我介绍,说自己是一名指挥家,问郁寻春任职于哪个乐团,有没有兴趣跳槽。
他给郁寻春递上名片,上面赫然写着A市交响乐团,职务是乐团的音乐总监,名字叫黄隆。
这个名字郁寻春并不陌生,一位非常知名的指挥家,一手将A市交响乐团带上了国内外乐团的第一梯队,是一位当之无愧的大师。
“抱歉,”郁寻春说,“我并不是职业演奏者。”
听到母语黄隆双眼一亮:“我就说,这国内外新锐的大提琴家我都知道,怎么从没见过你。”
他想起大提琴上那个签名:“Spring,是你的名字?”
郁寻春点头:“您好。”
仅仅是一支曲子,黄隆心里对郁寻春的评价就很高了。从技法上来看,他应该是常年练琴,从音乐表达的方面来看,他的曲子感情充沛,很有天赋。
他看起来很年轻,感觉也就二十左右,按理来说,这样的技术应该早就在国际各大赛事里打出了名气。
一聊黄隆才知道,郁寻春完全是个不知名的业余爱好者,主业是独立音乐人。
他很意外,又觉得很可惜:“为什么不走职业?”
为什么?
郁寻春没想过,但细想的话,其实他从没想过要走上职业大提琴演奏家这条路。
郁寻春:“不知道,没想过。”
“你父母也没想过?”
郁寻春笑笑没说话。
黄隆也不气馁,再三邀请:“现在也不晚,你还年轻,二十岁有没有?完全够你在圈子里闯出一片天。要不要考虑下我们乐团?”
郁寻春摇头:“我还是更喜欢做音乐。”
黄隆有些可惜,问他住哪里,需不需要搭便车。
郁寻春想着他本来后面也要去听黄隆指挥的演出,现在先和黄隆聊一聊也是好的。
他这种级别的大师可遇不可求,聊天也是一种偷师。
便不客气地报出自己的酒店,巧的是还真顺路。
两人聊了一路,黄隆越聊越喜欢,他发现郁寻春这小孩儿的某些音乐理念和他很合得来。
知道他要在游戏里做西洋和民乐融合的大型史诗音乐后,兴致更高了。
音乐无高低,管弦乐团和民乐团听着像是两回事,但圈子并不相斥。
他恰好认识一位国乐大师,说等郁寻春回国后找机会介绍他们认识。
两人互留了电话和微信,郁寻春临下车前,黄隆还想再努力一把。
他是真的惜才,不想放弃郁寻春这株好苗子,邀请他回国后去看他们乐团的演出。
“我已经买好票了。”
黄隆闻言也觉得真是凑巧:“哪一场?”
郁寻春报出场次时间。
这场演出是在乐团自己的剧院里演出,黄隆说:“那你到时候联系我,等演出结束我带你在剧院逛逛。”
郁寻春当然不会拒绝。
将他送下车,黄隆靠在车边吸烟。
中途他一直没说,他觉得郁寻春长得有点眼熟,很像他刚任职乐团指挥时,队里的一位大提琴演奏者。
叫什么来着?
二十多年前的事,黄隆实在难得记忆。
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
黄隆只记得对方是个女孩儿,在大提琴这方面算不上特别有天赋,但极其刻苦,临近三十终于当上了她梦寐以求的首席。
如果继续在这条路上深造,虽然不一定会有什么特别的成就。
至少可以稳坐几年首席,让她多年努力没有白费。
可惜心性不够坚韧,当上首席就好像彻底完成梦想那样松懈了下来,很快就被队里年轻又有天赋的小孩取代了。
之后就从乐团消失,倒是偶尔听同事说,好像退圈结婚生子去了。
对她记忆深刻,是因为在她成为首席前,是真的很刻苦。
对她印象又不算特别深,是因为她只是一位中庸的演奏者。
第62章
郁寻春没有回酒店。
和黄隆分别后,他带着大提琴起了河岸附近的广场。
白天广场里的人并不比傍晚少,一大群鸽子在广场中央闲庭信步,调皮的小孩跑过去,鸽群呼啦一声飞开,落在教堂房檐或者喷泉雕塑上。
远赴重洋来的游客站在鸽群附近,高举着胳膊等待信鸽降落。
有人坐在咖啡店里闲聊,有人欣赏着街头艺人的表演。
郁寻春穿过人群,向中央喷泉的位置走过去。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昨晚看好的位置上已经有了人。
那是一个穿着汉服的女孩,编着漂亮的发髻,插着珠翠,用古琴弹奏着一首经典的流行歌曲。
旁边摆着一个小摊,立着一块小黑板,用英文写着免费汉服体验。
另一个穿着不同款式汉服的女孩,正在给碧眼金发的小孩做发型,围观的人发出一声声美丽的夸赞。
郁寻春远远看着,那边弹琴的女孩一抬头,两人恰好遥目相对,他微微颔首,女孩也笑着对他点点头。
郁寻春看了一会儿,转头开始寻找另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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