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到风景看透(49)
“挺好的。”周遥嘴甜着呢,讨好卖乖的,“您家原来的也不破啊,我可喜欢来了。”
“呵。”瞿嘉一撇嘴,“你偶尔来一趟,觉着凑合还能忍。要是让你天天来,让你住这儿,你能忍胡同门口那公厕么?”
“……”周遥嘀咕,“有什么的?我又不是没去过你家门口的公厕。”
“以前我拉肚子那回,真的是要死了。”瞿嘉自嘲道,“每次都要被熏死在茅坑里。”
哈哈哈,周遥笑:“现在呢?”
现在?瞿嘉小声说:“就使劲憋着去学校呗。”
瞿连娣都受不了了,真嫌弃呀:“你们俩,是准备吃饭呢么?你俩能说点儿别的吗?……还跟小孩儿那时候似的,没个正形儿。”
“我一直在吃么,”周遥满嘴嚼着,腮帮子鼓着像猴子的颊囊,“阿姨您做的东西真的太、太、太好吃了!”
周遥刚进门时,桌上就摆了香喷喷的桂花糕和炸南瓜饼,而且不是买的,竟然是瞿连娣特意亲手磨了桂花豆粉、蒸了南瓜瓤子做给他吃的。
周遥胃口好,也给面子真捧场,抱着两盘点心狂吃。桂花糕里放了真的桂花,好像还有王致和的桂花酱,南瓜饼是红豆沙馅儿。
他自己亲妈哪会做这些?在家爷俩儿经常提一个特别冷的冷笑话。周遥说,“爸,您说说我妈她到底会做啥呢?”周凤城说,“我跟你妈妈这么多年,她就会作词作曲,别的她什么都不会做。”
瞿连娣终于说他,遥遥你别吃太多点心,我做的还有菜呐。
随即就是一大桌子好菜铺开来,除了记忆中的那盘蒜苗炒肉丝,肉丝多了好多,还有脆皮红烧大肘子,糖醋鱼,炸藕盒,锅塌豆腐,还有刀功厉害的凉拌蓑衣黄瓜。
吃到一半,瞿连娣突然站起来:“哎?差点儿忘了,洋炉子上那口搪瓷锅,瞿嘉你给端过来,那是一只樟茶鸭,应该是熏得差不多了!”
啊——周遥叫道:“阿姨我真的已经被您这一桌菜干掉了!我已经阵亡了!”
俩大小伙子于是合伙又拆解了一只樟茶鸭,也是真能吃,撑死了。
他俩还在瞿连娣的默许之下,各喝了一瓶燕京。只是,喝酒的人各自心情迥异,想着不同的事。
周遥心里特恣儿的,打个饱嗝:“呃……我都站不起来了呢。”
瞿嘉瞟他:“怎么着,还要抱你?”
周遥哼道:“你抱啊?”
瞿嘉嫌弃道:“你吃那么多,死沉的,谁抱得动你。”
浪言浪语地怼几句,别的话又说不出口了,心情都像屋子正中炉子里拢起的火,暗自闷着燃烧,却不敢吐出最明艳的火舌,最后只能捂死自己。
那天午后,瞿连娣又拉着周遥聊了好久,把所有事问了一遍,周遥就把所有能说的都回答一遍。
“真好,越来越帅,个儿也这么高了。”瞿连娣拍拍周遥肩膀,“说真的啊,没想到你还会回来,以为你不会再回北京了。”
瞿连娣抿了一下唇:“我觉着你即便回来,肯定也不会念朝阳一中这样儿重点都不是的学校,也就见不着了。或者,即使来这种学校,也瞧不上我们这种住小破平房的,不愿意再来了。”
“我干吗不愿意来啊?”周遥一笑,“我肯定来,我以前就没少来么。”
瞿连娣意味深长的:“以前是你还小,给你块饼你就来了,傻乎乎的!现在你也不一样了,都长大了……”
瞿嘉冷眼插嘴道:“周遥现在学校里事儿很多,他忙着呢,也不会常来。您别念了。”
周遥皱眉,连忙说:“我也没有跟以前不一样了。”
周遥在瞿嘉家里待了挺久,没有想走的意思,就坐在床边,跟瞿嘉挤着听歌,希望还像以前那样儿。
瞿连娣瞅他:“遥遥,你这是,直奔着在阿姨家再吃一顿晚饭的意思了?”
周遥被戳穿了:“啊?我……那个……”
瞿连娣讲话爽快:“吃呗,我出去再逛一圈儿买点东西,周末农贸市场经常有平常不好买的菜和水果。你别走!吃!阿姨给你买去!”
周遥:“谢谢阿姨,您真好。”
瞿嘉:“……”
老妈刚一走,一间屋里少了那位说话嗓门最大的痛快人,蓦地就静下来。炉子立刻就显得响了,劈劈啪啪剧烈地燃烧。
瞿嘉蹲下,用铁钎子几下就捅灭了火。
“弄灭了啊?”周遥问。
“你不热啊?”瞿嘉说。
“刚才是有点儿热。”周遥说。
“本来就没到生火的月份季节。”瞿嘉道。
“那你们刚才生火?”周遥说。
“要给你做那只樟茶鸭啊。”瞿嘉道,“我一早上出去买的蜂窝煤,刚把管道通了。”
周遥微愣,都不好意思了,站起来。
他又赶紧问:“通风管道通好了?别又像上回似的堵了。”
瞿嘉说:“通好了,我也没以前那么笨了!”
周遥:“……”
瞿嘉捏着垫布,打开滚烫的炉盖子,另一只手用铁钩子捅下去,只一下就勾起两块蜂窝煤,把那两块烧成灰白的煤块拎到屋外,扔进铁皮桶里。
从小在家就干这一样活儿,动作是极熟练利索,一气呵成,脸上没表情。
这间房确实比从前的条件好多了,屋子大了,也带厨房的。但瞿连娣依照以前生活习惯,还是当仁不让地往窗口外面扩展使用面积,给自家又盖了半间厨房,和面做饼在屋子里,而需要大火爆炒就在屋外炒。煤气罐也换得勤了,生活上不至于再那样困难。
然而,家里仍然只有一间房。周遥一瞅那布局,大床被撤掉了,换成两张单人床,中间还隔着半扇隔板,就明白了。
瞿嘉那性格,半大小子肯定不愿再跟亲妈睡一张床,一定会自己睡;而瞿连娣,这些年仍然一个人,看来也没有给瞿嘉找个后爸。
“听歌么,你放个磁带么?”周遥就往瞿嘉的单人床上,一pi股坐定了。
“你干吗非坐那个床。”瞿嘉微一蹙眉。
“我不坐你床坐哪啊?”周遥很无辜地说。
“你坐那儿看不见电视了,你坐我妈的床能正对电视。”瞿嘉道。
“电视我在哪不能看……”周遥憋在心里不好讲,我大老远来的,我就是来看小嘉嘉的。
俩人坐在同一张床上,中间还隔着两米远,一个抱床头,一个抱床脚。瞿嘉把电视打开了,直接调到体育频道。
“有球,直播,国安对宏远。”周遥说。
瞿嘉也不说话,直直地望着电视屏幕,嘴里嗑瓜子。
周遥于是也嗑瓜子,嗑出一个,就悄悄捏在手里,一共凑出二十个瓜子仁,往瞿嘉眼前一摆。
“给你吃啊?”周遥笑,“你不吃?你不吃我就喂你了啊?”
他就耍赖强喂,都给瞿嘉塞嘴里。瞿嘉皱眉笑,嚼了一嘴瓜子,仰脖全都咽了下去,含糊着说:“别瞎闹了你……”
“我靠,中路漏球了!……啊,宏远进球了?啊——”
俩人都盯着屏幕大叫,唉声叹气。
距离终于不到一米远了,周遥坐到瞿嘉身旁:“潇潇估摸是跟潘飞看球去了,你仔细瞅看台上,没准儿摄像机都能扫到那一对小贱人。”
瞿嘉淡淡的:“是么,他俩真去了?”
周遥说:“昨儿踢球赢了特高兴,潘飞肯定鼓起十八代的勇气去约咱们班花儿了。”
瞿嘉不说话。
周遥又说:“可惜打电话不方便,不然我想呼飞飞,问他是不是跟潇潇在看台上呢。”
瞿嘉道:“你去呼啊。”
周遥看着瞿嘉:“我每天早上呼你一次,你也不回复过我。”
瞿嘉别开视线:“我回复你跟你说什么?”
是因为已经太熟了么……还是因为反正在一个班,天天都见……彼此太熟悉却又有一层看不见的膈膜,愈发没话说了,我还回你什么啊?
球赛一转眼已经下半场了,场面仍然胶着。电视机屏幕外的两个人,也继续胶着,拉锯。
周遥从随身腰包里拿出cd机,插上耳机线,给瞿嘉塞上一只耳机,自己塞一只耳机。
就碰了一下耳廓耳垂,瞿嘉猛地躲了一下,浑身都绷起来。两枚耳机中间就连缀着一条线,让二人如坐针毡,浑身都不自在了。
这就是长大了么,懂太多了。
瞿嘉扭头看了一眼,盯着那个cd机。
操,那是个索尼的cd walkman。周遥就是太忒么时髦了,别人还停留在听磁带的幼稚年代,周遥已经开始听cd了!这应该就是他叔叔周春城从南方倒腾水货,给他弄来的,还有很多港台和欧美的音乐cd。
“啊过了过了,传中啊……啊!……啊慢了……”俩人再次叹息,国安队又错过一次绝佳破门机会,围住城池久攻都不下。
俩人离得很近,呼吸和心跳可闻。
瞿嘉突然低下头,沉默不语,很想走,把这屋让给周遥一人儿吧。
周遥盯着对方侧脸,从后面把下巴挂到瞿嘉肩膀上,贴上了,从后面抱抱。
瞿嘉毫不犹豫就给了他一肘,顶开他!
周遥挡住那一肘子,猛地勒了瞿嘉的腰,手脚并用就往床上摁。
连带着挠胳肢窝,抱腰,卡脖子,掐脸。
耳机线早就崩掉了。男生之间打闹就是这几个混不要脸的招数,就地取材进行肉搏。
瞿嘉有点儿吃惊和别扭了,瞪着周遥,低声说了一句“周遥你别闹!”又是一胳膊想打开。俩人在床上一个缠着另一个,胳膊腿缠麻花儿,那姿势已经像柔术或者摔跤了。
“我就抱你一下不行啊?!”周遥也吼。
他故意闹的,俩人莫名其妙地好像一直就在疏远,掐个架都不行了么,小时候不是经常这样捏来捏去的么?厕所里捏都捏过,你身上哪儿我没捏过?
可瞿嘉就是不想跟他亲近。周遥被迫连腿功都上了,大腿肌肉很结实,膝盖硬朗,拼命想摁服这个人。
瞿嘉火了,突然爆了一声粗吼:“你滚蛋!滚一边儿去!”
闹着玩儿的闹急眼了。这一膝盖,周遥被撞了胃,从床上掉下去了,差点儿撞上那个热炉子。
俩人都咻咻地喘气,都怒不可遏,一腔邪火没处撒,只能互相喷射火苗。
周遥就觉着瞿嘉今天脸色不对,刚才是有瞿连娣在场,对他还比较客气,一直憋着火。结果就是他把捻子点着了,这就爆了。
“有病吗你?”瞿嘉瞪他一眼。
“我怎么有病了?”周遥看着对方。
“你往哪儿摸呢?”瞿嘉很冷地说,“多大了你还这样玩儿?”
“怎么就不能玩儿了?”周遥脸色就不自在了,特委屈,“我怎么你了?你干吗就一直这么别扭,你以前也不是这样儿的。”
“以前是以前,你以后少来腻歪我。”瞿嘉说,“你腻歪别人去!”
周遥被呲儿得满脸蒙逼:“瞿嘉你这人,你没腻歪我么?中秋节那天晚上,在厕所里,你摸没摸我?……你当时为什么抱我啊?”
“我脑子抽疯了,我傻。”瞿嘉说,“你不就当我傻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