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躲开有可能会碰到的同事,两人住到了县城山脚下的民宿里。
民宿店主是个留着长头发的文艺青年,老板说他以前是个乐队的吉他手,后来因为穷困潦倒一路卖艺到了平川,而后在平川遇到了他的人生挚爱,于是就定居了下来。
他是因为爱情,所以才开了这家店。
郁启一边搬行李一边敷衍夸赞老板,说:“不错的爱情故事。”
而裴致礼则在打量了一番民宿后,询问老板:“房间里没有安装针孔摄像头吧。”
民宿老板多看了两眼郁启明和裴致礼,回答道:“……当然没有,我是遵纪守法的公民。”
郁启明听到了,他的笑一直忍到两个人一起回房间。
裴致礼摘手套之余瞥了一眼郁启明:“你笑什么?”
郁启明翘着嘴角:“你以为这是什么情侣主题酒店吗?”
裴致礼不置可否:“这不就是他营销的方向吗?爱情。”
郁启明笑得险些咳嗽出声。
冬日,旅游淡季,他们的房间是整个民宿视野最好的那一间,推开窗不仅能看到皑皑白雪压山,还能看到一整个县城的粗狂轮廓。
城市陷进日落的昏黄,在天际鸦青色的云雾混杂进玫瑰色晚霞的时刻,一整个平川美得几乎带有几分神性。
开了一天的车,郁启明的困意来得很早,九点钟就打着哈欠上了床。
这一晚的房间有两张床,照理来讲,一人一张,会睡得很宽敞,结果郁启明睡到半夜,噩梦频频,他在梦里被巨大的、带着诡异冷香的怪兽踩住心脏,他整个人抖了一下,然后就醒了过来,醒过来之后才发现,有人正双手双脚缠在他的身上睡觉。
郁启明伸手,下意识想给人盖被子,结果发现这人虽然睡姿粘人,但是从来不踢被子,上上下下裹得还挺严实的。
郁启明有些尴尬,他收回了手,摸了摸鼻子。
睡意被惊醒,郁启明又觉得有些口干,轻手轻脚地把人拨开了,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
睡觉前的窗帘没有拉,窗外倒映进了浅淡的月光,月光洗过还未融化的雪,让那一座雪山在夜里更显得明亮。
郁启明喝完水,把杯子洗了,放回原位,他一抬头,就又看到了床上的男人。
窗外浅淡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打落到了床上正平静入眠的男人身上。男人的五官在夜色中变得黯淡模糊,这一份黯淡和模糊让郁启明突然觉得,对方好像变成了一个陌生的、他从来不曾认识的人。
寂静的小城里响起汽车引擎的声音,车轮碾压过尚未融化的雪子,发出一种介于沉闷和清脆之间的声响。
郁启明坐到了离床最远的单人沙发上,一手撑着下颌,一手给自己点了根烟。
青色的烟雾飘浮,与窗外的雪山一起模糊,或许是这一天提了太多爱情,这让郁启明莫名其妙记起二十四岁那一年,他曾陷入与乔丰年的热恋。
后知后觉,昏天暗地。失控和放肆的爱意带来的情绪反噬是剧烈的、不可控的,郁启明在那一段时间里甚至开始嫉妒起乔丰年身旁出现的漂亮女孩儿。
这种嫉妒是新鲜的感受,也正是因为它,才让郁启明了然,原来爱情是这么一个东西。
少年时的懵懂情感尚未生根发芽,便被摧枯拉朽毁灭殆尽,至于后来的感情——事实上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郁启明对女生的“好感度”依旧远远大过于男人——这个男人特指乔丰年。
郁启明回顾人生时偶尔也会想,如果当年的变故没有发生,他是否依旧会顺理成章地成为一个“同性恋”。
然而他人生的感情经历实在贫瘠,除开一个乔丰年,就剩下一个裴致礼。
不巧,两个都是男人。
大学寝室男生凑堆看小电影,从文艺巨作一直过渡到直观的动作戏,郁启明一再确认自己对于女人身体的反应速度是远远超过和男人的。
大多时候郁启明对性事泛泛,并不饱含冲动,或许真的只是因为对象的性别出了问题。
可是看上去,好像无论是乔丰年还是裴致礼似乎都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为什么呢?他难道真的就一眼看上去像同性恋?
只是无论他到底是不是,郁启明想,他这辈子已经注定是不可能和任何一个女孩儿有任何超出友谊以外的关系了。
女孩子是很好的,可是谁让郁启明在还来不及对一个完整的家庭产生幻想的年纪里就过早地遇到了……两个男人。
过早地遇到了不合适的爱情。
——他对乔丰年滋生出来占有欲不过是第一步。
当乔丰年开始有意无意查看郁启明手机的那一刻,当他笑着问郁启明路过那个男孩儿女孩儿好不好看那一刻,当他挂断因为一个手机密码而暴怒到把他的手机砸到钢琴上的那一刻——
——嗯,爱情。
乔丰年的愤怒伴随着郁启明心底隐约鼓噪的细微泡沫,郁启明听到过泡沫碎裂发出的哔啵声。
感情出现之后,到一切决堤之前,郁启明曾经试图把这一份扭曲生长的感情培育成形态更正常的东西。
他们完整地一起度过那些犹豫、踯躅、彷徨,这是一段长远的、丰满的感情,以至于郁启明都误以为他们的感情早已尘埃落定到了尾声。
以至于郁启明都已经默认,他的感情生活里绝对不会再出现另外一个人。
人果然是不能对人生和感情太自满、太自信。
比起年少时一些铿锵坚定的东西,畏畏缩缩的成年人其实已经没有能力去给出那样类似的东西了。
但一个人能给的,除了那些传说里的,应该是还有些其他的东西。那是一些更切合实际、脚踏实地的东西。
郁启明抽完了那根烟,漫天打结、毫无逻辑的思绪散漫回收。
“啪”一声轻响,有人摸黑开了灯。
并不清晰的世界在裴致礼开灯的那一瞬间消散。
裴致礼撑起身体,望着郁启明时的眼神清明到不像是刚刚醒过来的样子。
郁启明眨了眨眼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
适应了,也看清了床上的人,他朝着裴致礼举了举手里的烟:“烟瘾犯了。你怎么醒了?我吵到你了吗?”
裴致礼望着郁启明,低声讲:“你没有吵到我,只是你不在我身边。”
人类不能够在午夜听情话。郁启明无奈地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起身重新走到床边。
被子里,裴致礼的皮肤温热,靠近他的时候,能够清晰感觉到对方浑身的热度高过郁启明很多。
裴致礼把裹着凉意的郁启明搂进被子:“一根烟抽了那么久?”浑身都凉透了。
郁启明说:“还想了一点事。”
“什么事?需要你凌晨不睡觉特地起来想?”
郁启明笑了一下:“不是特地,就是醒了,顺便想想。”
裴致礼问他:“想明白了吗?”
郁启明拍了拍被子,讲:“一半一半吧。”
裴致礼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伸手摁灭了灯。
说来也奇怪,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的时候脑子还挺清醒的,还能漫无目的地思考人生和爱情,结果一躺进带有人类体温的被窝里,他又开始犯困。
裴致礼说:“睡吧。”
郁启明低低地唔了一声,翻过身,环抱住裴致礼的身体,在混沌中逐渐入睡。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双更,下面还有一更~
第65章
郁启明因为深夜失眠思考人生,导致第二天成为起床困难户。
在被闹钟惊醒的那一刻,郁启明浑身绝望,满脑子都是:打工人需要一杯加浓冰美式。
或许他的脸上写了“我要喝咖啡”这五个字,反正裴致礼一边穿衬衫一边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语含警告地说了一句:“没有咖啡。”
……
即便裴致礼厌恶咖啡的程度出人意料地高,但郁启明依然试图挣扎。
“半杯吧,就半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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