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复杂的、夹杂着些微愤怒、乃至于恨意的——或许其实并没有达到“恨意”那样的地步,但是曾经在短暂的那么几个瞬间,郁启明又的确不可抑制地出现过这样的情绪。
即便如此,他对他们依旧留存有感情。
哪怕这些情感宛如生了锈的铁片、流了脓的伤口。
它大概是一整个飘浮着鸭毛的、发了臭的死水池塘,但是这片池塘真实地存在,并将一直存在。
所以,讲真,郁启明自觉自己十分能够理解裴致礼的感受——如果他有那么一位兄长的话,郁启明不觉得自己会处理得比裴致礼更好。
——郁启明心底那一池发了臭的死水池塘在推开蜗居大门见到郁早早的那一瞬变成了清水池塘。
没有开灯的屋子里,郁早早脸上敷着一层的藻绿色的面膜,整个人正倒挂在沙发里,专心致志看苦情剧。
听到了郁启明归家的声响,她头也不抬,瓮声瓮气讲了句:“哦我亲爱的社畜老弟,加班辛苦了,sorry,屋里没灯,锅里没汤,您早点洗洗睡觉,晚安。”
本来还有些低落的心情在听到郁早早声音的那一瞬一扫而空。
他换好了拖鞋,一路径直走到郁早早的身旁。
倒挂金钟的郁早早:“……您有事儿吗?”
郁启明不说话,只是弯下腰,接着,伸出了一根手指。
郁早早疑惑地盯着那根白皙修长的手指,然后,就那么看着它不声不响地、直接摁掉了郁早早正在看的电视剧。
郁早早:“……。”
郁早早从沙发上滚到了地上。
她抬着一张狰狞的绿脸,冲着郁启明发出宛如地狱恶魔发出嘶鸣:“郁!启!明!你在干什么啊啊啊啊!”
郁启明反应敏捷,在郁早早袭击上来的前一秒直接开门、进屋、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只是想提醒你换个姿势而已。”郁启明扯开领带,提高声音冲着门外道:“不用谢。”
郁早早为表愤怒选择踢了一记他的房门。
力道很大,情绪到位。
早早身体健康,郁启明很欣慰。
这天晚上,郁启明睡得很好。
那天下班后,裴致礼就处于一种短暂失联的状态,他像是被裴时雪绊住了手脚,以至于都没有功夫再来“骚扰”郁启明。
算是托了裴时雪的福,郁启明过了两天愉快的清净日子。
在这两天清净日子里,郁启明把平板里的游戏顺利通了关,又把麻将的积分翻到了接近一个亿。
郁早早路过看到了积分,惊得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
“你是什么品种的变态?”郁早早盯着那点积分,脑子里澎湃着真切的疑惑:“打个麻将而已,你胜负欲需要这么强吗?”
郁启明语气温和、认真解释:“我没有胜负欲的,我只是一直在赢而已。”
郁早早:“……什么东西?”
郁启明抬起头朝着郁早早微笑道:“就是我没有想赢,只是他们一直在输的意思。”
“……。”
郁早早抹了一把脸,说:“我受不了你了郁启明,你什么时候抽空再谈个恋爱吧,求你了,然后给我利索地搬出去。”
郁启明眨了一下眼,选择转移话题:“我下周一,也就是明天,出差。”
郁早早问:“你一个人?”
“不,还有其他团队的同事,”郁启明顿了顿,说:“以及老板。”
“哦~~~~”郁早早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郁启明的肩膀:“以及老板哦,郁助。”
郁启明说:“你美甲太尖,戳得我肉疼。”
郁早早:“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又想转移话题,你真当我是傻的了对吧,郁星星,姐姐提醒你,心眼别太坏!”
郁启明起身:“我还有点事——”
郁早早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别走啊!你听我把话说完再走!”
郁早早金刚铁爪十足力道,郁启明暗暗挣扎了几下,无果,无奈之下只能重新坐回沙发。
“姐其实也没什么能嘱告你的,姐又不懂爱情,姐只能告诉你,做一个恋爱脑不可耻。”郁早早用肩膀撞了一下郁启明的肩膀:“放心,姐不会阻挠你奔向幸福的,姐只会在你的身后给你鼓掌,给你尖叫,给你放礼炮。”
郁早早的发言振聋发聩。
郁启明没忍住,伸手揉了揉耳朵:“……谢谢,那我要十八响的那种。”
郁早早曲起手指,在郁启明的额头上狠狠磕了一下:“放心,等你出嫁了,我给你放一千八百响的礼炮,这一次你姐是有钱了的,保管让你堂堂正正,风风光光的。”
郁启明捂住被敲疼的额头,失声笑道:“……好。”
***
裴时雪身上大概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
周一那天,郁启明及几个同事都已经做好了赶赴Z市的准备,失联了将近两天的裴致礼却临时来了电话,说他要晚一步到。
电话里,裴致礼声音带着掩都掩不住的疲惫,他对郁启明说:“抱歉,郁启明。我还在东京,裴时雪的换心手术刚刚结束,暂时还没出危险期。你们先过去,我晚一步过来。”
短短的一句话,信息量却足够大。
郁启明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怔愣了一下,过了几秒才回神。
“好的,裴总,您放心,Z市那边我会看着。”郁启明缓了缓,又低声问裴致礼:“裴时雪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
裴时雪那颗心脏从上次换了之后不是一直好端端地用到了现在么?也没听说有再出什么问题,怎么突然要做换心手术?
裴致礼倒是一点没瞒着郁启明,语气平静地把裴时雪那点丢人的、要命的事情全部抖了个一干二净:“他想要跟傅清和两清,所以他准备把这个心脏还回去。”
——什么?!
……这个理由对于郁启明来说实在过于离谱,以至于郁启明一时分不清发癫的到底是这个世界还是裴时雪。
深吸了一口气,郁启明选择直击重点:“所以,裴董知道这个事儿吗?”
裴致礼干脆利落道:“她不知道。”
郁启明闭了闭眼:“——这么大的事,你是预备一个人挑担子?万一裴时雪出了点什么事情,你要怎么跟你妈交代?裴致礼,你胆子未免太大了!”
裴致礼像是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事情居然会引起郁启明这样强烈的情绪。
他哑然许久才开口解释道:“裴时雪的手术很顺利,傅清和那边还有三十分钟就下飞机了,后续等裴时雪醒过来,他们要怎么跟裴董交代,是他们的事情,我想,应该同我没有任何干系。”
——放屁!
照着裴召南的偏心,裴时雪身上破块皮都要裴致礼身上割块肉去赔。
就算是裴时雪不长脑子闯祸又怎么样,只要扯上了裴致礼,在裴召南的眼里,那就是裴致礼没有拦住裴时雪,一切就都是裴致礼的错!
凭什么,凭什——
郁启明抬起头,伸手摁了摁额头,他按捺住情绪,缓缓吐出一口气,讲:“……一滩烂泥。”
“什么?”
“一滩烂泥。”郁启明字句清晰,下了他的结论:“你们裴家简直就是一滩烂泥。”
“……所以,烂泥有没有沾到你的脚?”
郁启明沉默了一会儿,说:“怎么没沾到呢?”
* * *
高铁急速行进。
在即将行驶出S市的城市边缘时,灰沉的天际终于开始落雨。
细密的雨水坠落,扑打在玻璃,发出一阵又一阵沉闷的敲击声。
郁启明坐在车窗旁,看到了远处的田野上一片又一片的深绿色菜畦。
高速行驶的列车越过宽阔的湖面,惊飞一丛又一丛没有南飞的鹭鸟。
那些鹭鸟惊慌失措扑翅腾飞的姿态让郁启明想起裴时雪几年前做的一尊泥塑,扭曲的线条,拉长的枝干,羽毛覆盖住融化了的人脸,长了孔雀一样翎羽的“人”在奔跑或是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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