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裴致礼……他恐怕只是不希望给郁启明带来压力。
沉重的情绪和单方面的付出或许能够让未见世面的年轻人为之感动,可是经历过社会洗礼的、庸俗的成年人只会觉得那些东西都是过了界的负担,裴致礼或许在和郁启明重逢的第一面就吃透了这一点。
成年的郁启明不是当年的少年,比起当故交,他宁愿当场撕掉过往,与裴致礼做简单干脆的“陌生人”,他们是不是真的陌生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要跟他做陌生人。
——没有谁要求你付出。他有他的新生活,他不需要负担你们的过往、回忆、爱情、以及追求。
郁启明偶尔还是会觉得裴致礼对他自己的道德标准提得有点太高了。裴致礼必然认为他的爱情、他的追求,归根到底是他在满足他自己,他或许并不想让郁启明误会——误会他付出是因为他提前做好了伸手向郁启明讨要等价回报的准备。
他没有。
裴致礼没有。
截至目前为止,裴致礼甚至没有问过郁启明要不要开启另一段感情。
在这短短的几天里,他们默契地接过很多次吻,也已经上过不止一次床,却没有人开口提一句他们现阶段是否算是跨入了什么关系。
郁启明很小心,裴致礼比他更谨慎。
裴致礼很谨慎,他谨慎到不愿意让郁启明知道,他当年为了不“错过”那些电话曾做出的反抗和努力,不然他不会只是模糊地一笔带过,只提了裴时雪被绑架,却不提自己。
裴致礼并不想让郁启明知道一些其中的细节,正如郁启明也并不想裴致礼知道他当年也曾为彼此做出过努力。
年轻人习惯于过度关注自己,并不会知道一个人自我感动式的付出或许会成为对方的负担,可是成年人已经知道,有些事情就应该直接掩盖掉,不留痕迹最好。
轻松的感情永远好过沉重的感情,背负枷锁从来不是开启一段健康感情最好的方式,至少目前来说,郁启明和裴致礼他们两个现阶段都在努力摈弃过往,尝试着新开局。
和裴致礼接吻和做爱都比郁启明所以为的更好,他也正努力摸索着调整、适应和裴致礼的相处——如果不是乔丰年提一句十年,如果不是裴时雪发过来的这一段视频——总有一些人不愿意让郁启明和裴致礼走出时间的阴影。
他们一定要提起过去,让郁启明再一次直面他的十七岁,让郁启明看到他和裴致礼两个人曾经的弱小和无能为力,然后再告诉他们,你们错过了,你们很可惜。
他们比郁启明和裴致礼更耿耿于怀那十年。
只是不得不说,他们的耿耿于怀卓有成效。
至少郁启明现在因为默片里那一个身形模糊的裴致礼如鲠在喉。
实在咽不下饭了,郁启明给自己盛了一碗热汤。
放下勺子的时候,他抬眼,从苍白疲惫的乔丰年看到平静漠然的裴致礼:“……你们都不吃吗?”
乔丰年和裴致礼都不说话,郁启明只好默认他们已经吃饱了。
最后喝了两口汤,郁启明放下碗,拿起一旁的湿巾擦了一下手,对乔丰年讲:“宋学而那边,还是得尽早送她回学校,你有空吗?”
乔丰年扯了一下嘴角:“原来我还派的上用处,我以为我已经不配当这个舅舅了。”
郁启明拿过手机查铁路信息:“你当舅舅比我当得更合格,所以,不要讲这样的话,不然如果宋学而听见了,她能从这里哭回广州。”
确定了高铁班次和时间,郁启明直接输入乔丰年的身份信息和手机号,又给宋学而也买了票。
乔丰年的手机跳亮车次信息,郁启明收起手机,抬眼看向乔丰年:“过年的时候打算什么时候去瑞士?到时候提前给个时间,我好安排宋学而假期的补习课。”
乔丰年就那么和郁启明对视着,过了一会儿,他才又笑着偏过头,说:“……太可笑了。”
太可笑了。
他和郁启明和裴致礼三个人坐在一场饭桌上吃了一顿没人掀桌的饭,郁启明和裴致礼自成一派,只有他一个人歇斯底里,而现在郁启明还问他什么时候去瑞士。
“不去了吗?”郁启明声音带有一种咄咄逼人的冷静和温和,他说:“那我到时候就直接安排宋学而的假期生活了。”
乔丰年伸出右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说:“……去的,说好的事情不能反悔。”郁启明不都说了么,他是一个合格的舅舅,他怎么忍心叫小耳朵伤心?
不能叫宋学而伤心,不能。捂着眼睛的手掌心里开始拢起潮热,乔丰年用自己的手掌心贴住自己的发烫的眼皮。
裴致礼的手机响起铃声,他摁断电话,起身对郁启明讲:“你先处理宋学而的事情,等处理好了再联系,不着急。我先过去了。”
郁启明点了点头,起身想送他,也想再跟他说几句话,却被裴致礼摁下了肩膀。
他近乎安抚地轻轻捏了一下郁启明的肩膀,示意没关系。体贴的安慰不需要太多的言语,何况裴致礼把今天的所有事情都处理得足够平静和理智,他本来不需要对乔丰年有什么隐忍和退让,他只是给予了郁启明尊重,也给予了乔丰年体面。
裴致礼手掌心的体温穿过衣服贴住郁启明的皮肤,这让郁启明一直僵硬的背脊和紧绷的精神一起逐渐松弛。
裴致礼很好。郁启明已经不需要再作其他确认。
松开了握住郁启明肩膀的手,裴致礼抬脚走到了门口,只是将要伸手开门,裴致礼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转过头对捂着眼的乔丰年讲:“多谢你今日知无不言。”
他又讲:“再会,乔先生。”
乔丰年不吭声,裴致礼也不在意,直接出了包间的门。
又过了一分钟,乔丰年放下捂着眼睛的手,
他眼睫的确是湿的,但湿得并不明显,眼睑的红肿更显眼。
走了一个最多余的人,乔丰年想,他应该要和郁启明说点好话的。
可脑子是空的,说不出好话。
其实他本来也不会说好话,从小到大被纵容着长大的人,只有别人对他说好话的份,这个世界上本来也就没几个人需要他乔丰年低声下气说好话。
他不会的。
他只会说难听的话,说伤人的话。
蠢货都这样,乔丰年知道。
“上一次,开了几个钟头的车回来看你,本来打算好了,要说几句求饶的话给你听的,哪怕只是哄哄你开心,只是没想到电梯一打开就看到了裴致礼。”乔丰年不看郁启明,只能偏过头去看旁边那一盏冷掉了的茶,他说:“这一次又是这样。”
郁启明不说话,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那个房间是你的吗?”乔丰年从口袋里摸索出了一个银色的打火机,他低着头一边找烟一边讲:“我没看到你行李箱。”
郁启明把手机放回口袋,看向乔丰年。
乔丰年摸出了烟,问郁启明要吗,郁启明说:“不了,在戒。”
又撒谎,衣服上还沾着烟灰,戒个屁的烟。
乔丰年叼着烟,缓缓抬起头,一双红的肿的眼睛,就那么看着郁启明。看着看着,他又觉得不对,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爱人,可他觉得……觉得这个郁启明不是郁启明,至少不是他的郁启明。
他的郁启明才不会对他撒这种毫无意义的谎,他的郁启明也不舍得看他一次又一次狼狈成这样。
他的郁启明对他嘴甜心又软。
他的郁启明爱他。
这是个陌生的、他不认识的郁启明。
这个郁启明……不爱他了。
陌生的郁启明说:“票在三点,到时候我开车送你和宋学而去火车站。你的车是我安排人开回去,还是你自己安排?”
乔丰年没理他,他叼着烟含糊不清地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我问你,你的行李箱放哪儿了,没那么快改习惯吧。你一向喜欢把箱子放客厅靠墙的,我刚才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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