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启明说:“为什么不能?你睡吧。”
裴致礼讲:“我怕我这样会让你觉得有点扫兴。”
郁启明走到窗边,替他合拢了窗帘。
“不会。”郁启明讲:“我很尽兴了,谢谢。”
裴致礼轻声笑了一下。
沉默一会儿好,他又喊了一声:“郁启明。”
郁启明说:“嗯,我在。”
“我嫉妒他。”
郁启明隔了一会儿,才又轻轻嗯了一声。
“你知道我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和你两个人多待一会儿。”裴致礼声音渐低:“这场大雪是我今年碰到的最好的事情,它比我所预料的来得更早了一点。”
郁启明知道,裴致礼快要睡着了,他保持着沉默,不愿意打搅他的睡意。
世界就这么平静地陷入短暂的寂静。
在郁启明以为裴致礼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又突然开口:“……我在回国的前一天一直在想,你见到我的时候,第一句话会跟我说什么。”
裴致礼失眠了三天,假设了无数种情况。可是在所有假设的情况里,也依旧没有装作裴致礼和郁启明要装成陌生人的这一项。
“我只是没有想到,”裴致礼的声音低如耳语:“你连叫我一声名字都不愿意。”
郁启明听到了裴致礼逐渐平缓的呼吸声。
他在确认对方睡着之后,郁启明握着手机坐到了床尾的凳子上。
郁启明低下头,漫无目的地滑动了两下手机屏幕才点开信息。
只是一条信息他反复看了三遍,依旧没能顺畅地读懂上面的信息。
郁启明放下手机,一只手撑起下颌,目光落到了床头裴致礼那一副眼镜上。
盯着看了一会儿,他再次低下头,点开了信息。
* * *
三十岁的裴致礼沉静内敛,冷静自持,情绪稳定。
他与郁启明默契地遵守社会规则,在工作以外保持社交距离,得心应手地做上下属与陌生人。
除开偶尔不受控多停留的目光以外,裴致礼其实认为自己做的不错。
回国后的第三个月,在会所偶遇乔丰年。
乔丰年在凌晨一点钟把自己灌醉,并对着每一个靠近他的人发邪火。
过了不到十五分钟,又搂抱着不知名的人物,对着他说:
“我宝贝儿生气了,你知道吗?他生气了。”
“我让他辞职,他不愿意,我就给他卡里转了一千万。”
“我说,宝贝儿,别生气了。”
“他没理我,他走了。”
“你说,我怎么总惹他生气呢?”
他怀里的人渐渐凑近了他。
裴致礼放下酒杯,拿出手机冲着乔丰年方向拍了一张照片。
灯光暧昧,酒意浓稠,男人眉眼稠丽,与怀里的人恍若亲密。
这是一张足够有分量的照片。
应该适用于情侣间的挑拨离间。
裴致礼面色冷淡地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然后点开与郁启明的聊天框。
郁启明的最后一条回复记录停留在三个小时前,他说:【好的,裴总。】
好的,裴总。是这段时间以来听到的最多的东西。
面带微笑,眼神清明,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说着不轻不重的话,这是和对方重逢以后,对方对他摆出的、最常见的姿态。
郁启明褪去了少年时雌雄莫辨的、近乎清丽的美,生长出了数量并不具体的棱角、
只是依旧带着几分气质温润的圆滑,仿佛他的骨头连带筋肉都是白玉做的。
外人只看到了白玉温润的光辉,却并不知道它触手生凉,本性坚硬。
不熟悉他的人都说他好亲近容易相处,裴致礼却觉得郁启明是个彻头彻尾冷心冷肺的东西。
裴致礼目光掠过郁启明的信息,抬起头,看到那一边乔丰年已经一脚踹开了扒在他身上的人。
人群的惊呼和尖叫声汹涌淹没了裴致礼。
他面色平淡地看着闹剧,动了动手指,删掉了刚刚拍摄的这一张暧昧的照片。
少年人曾跟他说:“我当然会爱我的爱人,我会一心一意爱她,这是我生而为人的本能”
在郁启明十七岁那年的春天,他们曾频繁地通电话。
郁启明在电话里说他的外甥女非常可爱,有一张苹果脸,刚刚开始学走路。
他说学校外的火车驶过的声音恼人,做不完一道数学题就会被打断思路。
他说今年的春天来得很早。
少年人声线转化,变成了更清润温柔的声音。
他在深夜一边解题一边对电话里的裴致礼说:“我猜明天能看到樱花。”
裴致礼问他:“什么樱花?”
郁启明说:“学校外的樱花。”
“漂亮吗?”
“挺漂亮的。”郁启明想了想,补充道:“很浪漫的那一种漂亮。”
做完了最后一张试卷,时间已到凌晨,郁启明在书包的隔层翻到一封粉色的书信,沾着淡淡的香气。
郁启明开着免提,于是他的叹息被裴致礼听得一清二楚。
裴致礼问他:“怎么了?”
郁启明没说话。
裴致礼从他的沉默的态度里瞬间读出了真相:“……情书,是吗?”
少年人感情热烈真挚,校规永远掌控不了懵懂的春心,郁启明在春日里收到了第二封情书,对方甚至没有署名,只是袒露了心声,最后祝愿他一切都好。
很多私事都可以与裴致礼分享,唯有少女的心事不能。
郁启明虽然无奈,但还是收起了纸张对裴致礼说:“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累。”
裴致礼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说:“哦。”
那天晚上挂电话的时候裴致礼没有跟郁启明说晚安,郁启明挂断电话之后呆愣地站了一会儿,一直辗转反侧到两点也没想透哪里出了问题。
学校外的樱花树在春雨后的第二天绽放。
郁启明上学路过的时候抬起头举起手机,给樱花拍了一张特写照片。
他的樱花照片还存在手机里来不及给人发送,有人提前给他发了一张樱花照片过来。
郁启明在课间的时候摸到教室外的角落,给裴致礼回信:【?S市里的樱花也开了?】
裴致礼回复说:【是你学校外的樱花开了。】
郁启明愣了一下。
他下意识抬头,看到了学校高墙外的那一支樱花。
好学生郁启明面不改色心不跳,向老师骗来了半天假期,等拎着书包站在校门口的时候,才后知后觉他们的行为有些荒唐。
只是一时分辨不清到底他比较荒唐还是裴致礼比较荒唐。
那是郁启明十七岁的春天。
距离长久的分别还余下最后两个月的时间。
少年人不知道命运。
他们在花树底下互相嘲笑对方,一起听到了火车远去的声音。
郁启明带着裴致礼穿过火车桥洞,他说那一头有一家味道不错的小馆子,看在裴致礼千里迢迢赶过来的份上,他可以花费两百块钱的巨款请他吃一顿奢侈的饭。
裴致礼走在郁启明的身旁,看到他校服底下的白色的衬衫领口卷进去了半个角。
郁启明还在强调那家小店的食材新鲜、口味清淡,裴致礼忽然伸手。
白皙的手指转过少年的下颌,停留在距离皮肤不到半寸的地方。
郁启明的话噎在喉咙口,脚步顿住,整个人就那么站定在了原地。
裴致礼收回手,表情平静:“帮你整理一下领口,好了。”
“……谢谢。”
“不用客气。”
春风柔软,有人骑着自行车穿过火车桥洞,他打了一下车铃,惊醒了两个少年人。
郁启明错开眼,看到了桥洞的正上方那一树樱花。
裴致礼叫了一声郁启明的名字。
郁启明转过头,同他对视:“什么?”
裴致礼扬了一下嘴角,日光像是金色的碎片一样落在他的身上,眉眼清冷的人被映照出了几分并不多见的明媚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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