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正蓝(15)
然后,光辉灿烂的学生会会长便大驾而来,并且想都不想就坐在原本连凯坐的位置上。那时,石绍杰看见陆航的筷子在半空停了那么一瞬。
“三缺一啊,早叫我来嘛。在学生会本部吃饭吃得闷死了。”
“啊!你!你怎么会出现,要倒胃口了!”石绍杰依然像见鬼似地指着萧宇。
“会么?郭同学以你英雄的见解来看,我和石同学比较起来究竟谁容易让人产生不太美好的想法?”萧宇侧头望着郭英雄,一只手拍在他的肩膀上露出一脸邪笑。郭英雄看看他又转头望向石绍杰,没作声地把目光戳回自己面前的饭盘上。
“英雄,快过来,被那个变/态的魔爪搭上就算是男人也会怀/孕的。”
“嗯?”语调的尾音轻轻向上,萧宇脸上的笑意又深了一层:“你有听过关于我不好的传闻?还是你觉得同样身为男人的我身上有种非常危险的性/感。或者你就直说是我光鲜的外表让你感到危机以及自卑。其实不用这样的,石绍杰同学你本身也非~常地撩人。”
“啊——不要听!恶心死了。”石绍杰把双手都蒙在了头的两侧。
“头一次听到夸奖也能恶心人。”
看到萧宇调侃的目光朝向自己,陆航放下了筷子,面前的饭盘已经差不多扫荡光了。因为在意着另一件事而机械地重复着夹菜扒饭的动作,吃到最后舌尖居然连一点回味都没有留下。
“我先回教室了。”
“那个……阿航等等……我也……”
“陆班长,吃完饭要多走动不然很快肚子上就会长坠肉的。”
“这个问题,不劳会长操心。”神情漠然地离开,石绍杰和郭英雄胡乱吃了两口也紧跟了上去。萧宇面对三个空的位置,摸着下巴轻叹:“会长我的魅力对男人果然还是非常有局限性的。”
第四天,当连凯的身影出现在教室的时候,陆航确实从心底松了口气。维持着一贯的笑脸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却在细微的地方觉出一些沉重感来。
“我想转校。”白昼又被拉长了一截,墨色的影子拖过校门口一块崎岖的地面,之后嘎然而止。
“啊?阿凯,你开玩笑吧。”
“如果这是我想了三天的玩笑,绍杰,陆航你们觉得好笑吗?”
陆航沉吟着,视线触到某个点然后转回,反复了许多次后才慢慢开口:“有理由吧,是因为那天我……”
“不,这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阿凯,难不成是你父母?”
“和他们更没关系了。”
“那是什么,究竟为了什么!”偏出轨道的情绪,在一刹那后又返回原道,陆航紧紧地咬住了嘴唇,双手牢牢地攥着。
“还记得那个因为我的一时冲动而变成残废的人么。”
陆航和石绍杰对视了一眼,一个回应以肯定的鼻音,而另一个则连连地点头。
“他死了,就在我们去课外实践的前几天。他从自己学校的教学楼上跳下来,听说那时正是放学的时候,好多人都看见了。”
“怎,怎么会这样?”
夕阳终于突围,肆虐般地侵蚀不一会儿便占领了整片天空,三个身影重叠了又分开然后又重新融在一起。
连凯敛去了笑意,眼睛被刘海的阴影覆盖住。
“他一直被学校里的同学欺负,书包经常被扔进厕所,早上交上去的作业本下午会变成一堆碎纸出现在他的课桌上,还有嘲笑和奚落。可这些早就算不上什么了。他已经连着好几个月都没吃过午饭,饭钱全被学校里的小混混给挖走了,不能反抗,只要说个不字,就会换来一顿暴打。”
“这些学校应该都知道吧。”
敛去笑意的嘴角,对着陆航显出一抹冷笑:“知道,但知道的都是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他们只是一再规劝他要和同学多交流,要学会交朋友。”
“校方从来不会把过多的注意放在这个上面。”
“是的。”
“难道,就任他们欺负?”
“绍杰,如果全校几百个人里只有几个受欺负的或是欺负别人的,那所有的问题都会归结到他们个人身上。那样一个被班级排斥的同学,被所有的人都不喜欢的人,症结便很容易归属到他的身上。就连他的父母也不以为然……”
“直到……那次,在教学楼的天台,那些人威胁着让他把所有的衣服都脱/光,然后用打火机点着,要他就那样光着身子走回去。他看见衣服被点着的时候就再也忍不了了,拖着腿大叫地冲向那个点火的人紧抓/住他,带着他一起跳了下去。”
“两个……都死了?”
“不,他死了,另一个活了下来。不过,摔得很重。”
“连凯,你要转校是……”
“一切的恶果都是我种下的,就因为他的残疾才会被别人另眼相对,被别人当狗一样……”
“阿凯,这些跟你根本没关系。”
天际深处的血红色,一点点渐渐变浓。笑容重新显露然后又没进一片阴影里:“我说服不了自己,去参加他葬礼的那几天里,我想了很久却想不到任何可以让我解脱的理由。”
晚上,更多的时候陆航都在想着傍晚的那一幕情景。手里的笔停滞了很久,字体再次流畅地出现在作业本上时,时刻已经凭空地消失了半个钟头。
连凯的心意并不太坚决,在石绍杰竭力地为他开脱并且相当拼命的挽留下,他亦表现出了含混的犹豫。而那时的自己,站在那里听着石绍杰每一句话默默地不作任何声音。觉得自己能说出比石绍杰更高明更有说服力的话来让连凯留下,比那个傻/子说的那些可笑的话更加……可为什么自己连一句都说不出来,站在影子的一端只是一味地听着。最后听到石绍杰的那句:“就算是罪犯那也是在监狱里赎罪,而不是在犯罪现场赎罪。”的时候,短暂的几乎难以分辨的,或许连一秒的长度都没有的一瞬里心中拂过一丝笑意,伴随着那点笑意一起的还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膨/胀的不安终于得到释放,仿佛找到了可以着落的地方,隐隐地并不明确却无端地信任那是个非常安全的地方。
之后在学校里,陆航数着每一天的日子。连凯没有再提要转校的事,起先几天还比较紧张的石绍杰也渐渐地平复下来,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后,终于到了连提都不再提起的时候。
而陆航却一直保有那份鲜明的不安,心里每划掉一天,那份不安就越发鲜明地显现。
毫无声息地扩张直到答案被揭晓的那天。
雨水逐渐变得充沛起来,浸泡在其间的生活也开始变得平静起来。一周里,似乎是第二次或者已经是第三次了吧,班主任不断提醒着临近的期末考,还有分班的事。同学间也把“你到底选理还是选文”当作招呼般地不断问候来问候去。
“阿航,你肯定是选理科吧。”
“嗯。”
“阿凯,那你呢?”
“还没想好。”
“英雄呢?”
“我大概选理科吧,家里人都让我选理科。”
“完了,我文理成绩都差真不知道选哪个!”
视线稍稍转左,石绍杰看见陆航一脸无表情地夹着菜,或许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对方朝他微微地转过脸来,依旧没有太多的表情,石绍杰不知道那双眼睛里究竟混合了怎样的情绪。
放学后直到和连凯在分叉路口告别,沉默持续到一个路口的信号灯前被打破。
“阿航,你真的决定选理科吗?”
“嗯。”
“那我也努力把试试。”
石绍杰说完那句话后,人就像被注射了兴奋剂一样,蹬着车的双/腿使劲地用力。道路两旁的梧桐“刷刷”地纷纷朝后,亏了他疾驰的速度,两个人都侥幸逃过了一场未被天气预报准确报出的雷雨。石绍杰看着窗外倾盆而降的雨,心里不由浮现出“说不定,老子会走运!”的想法来。
考试前的那段日子里,石绍杰特别玩命地复习理科的科目,就像是为自己的决定找一个足够牢靠的理由那样,并且在午饭以及放学的时候也一直怂恿着连凯也来选理科,甚至偶然碰见姚俊的时候,也搭着他的肩膀非常热情地邀请他也加入到“理科大本营”来。其实连石绍杰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会那么快地作了这样的决定。
期末考刚结束,班主任便把文理两科的表都发了下来,返校报成绩的那天会一并收上去,石绍杰拿起那张理科表的时候感到自己的手心正微微地冒汗。
夏天的真实感在七月才真正来临,顶着灼人的太阳和渐渐聒噪的蝉声,石绍杰来到学校,在车棚停完车后,遇见了刚把车推进车棚的连凯。
“不知道我会考成什么样子。”
“绍杰,你不是有在很拼命地复习了嘛。”
“啊~~那些考试的题目这几天我连想都不敢去想。哦,对了阿凯,你应该决定好了吧。选文还是选理?”
“嗯,绍杰你呢?”
“维持‘原判’,理科嘛。那张文科表早被我撕了。”
“哦,是吗。”
期末考的成绩依旧让石绍杰感到了些许懊恼,拿到手上的考卷几乎连看都不看就往书包里猛塞。而在之后,当班主任说选文科的先把表交上来的时候,石绍杰万万没有想到那些零星的身影里有一个竟会是连凯。手里捏的表格什么时候落在地上也没发觉,直到班主任要求交理科表时才回过神来。
阿凯,到底为什么……
直到放学,石绍杰仍然想不出任何的理由来解释这些。倒是陆航,仿佛早就知道这些一样地坦然,石绍杰并不知道这正是陆航等待的答案,而这个答案比他所有的预想都要温和。
面对石绍杰的疑问,微笑的男孩侧过身子:“对不起,绍杰。”语调带着淡淡的寂寥,似乎早就预料到对方的反应似地又补了一句:“对不起啊。”蝉声开始嘹亮不一会儿就填满了之后所有沉默的片段。
很快,冗长的暑假开始了……
“啊,难办了这个……”抓着头发在自己的房间里石绍杰苦战了三个小时,草稿纸被写的乱七八糟,可放在面前的习题依旧没做几道。还有两周就要开学,想到这里他的头上起了一层汗努力告诉自己这比上次赶寒假作业的期限要长上许多,但最后翻了翻比寒假作业要多出许多的暑假作业,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他这次似乎是比上次更糟的情形。
虽然知道一定会被骂的很惨,可抱着一打作业来到陆航门前的时候依然坚决地敲响了门。门是被陆爷爷打开的,精神还是很好的老人家待他热情异常。望了一眼陆航的房门,还没来得及表明来意,却又被为了看电视剧重播而公休在家的陆妈妈给逮了个正着。被陆家两个非常有活力的长辈留在客厅里,以不太情愿地一问一答开始,最后连石绍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也兴致勃勃地参与其中的。过了很久,他才猛然想起来意,重新抱起那打作业听见陆妈妈在他背后说话:“绍杰啊,今天就留下来吃晚饭吧,要是功课做得晚了就睡在陆航屋里。”石绍杰模糊地应了一声之后便推开了陆航的房门。
“阿~~航……”并不是陌生的地方,或许用熟悉来定义也丝毫不为过。衣橱、书架、床还有书桌,窗子关着房间里的空调缄默地送着冷风。窗帘被拉开一角,午后的火烧云烫红了天,有微薄的红色隔着玻璃射/进来。那片红色温柔地降落下来,正伏在桌上小憩的男孩被罩在其中,手臂垫在侧卧的头部下面,半张脸都被染了那样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