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正蓝(19)
可偏偏眼前的那个男的不可能在他的脑海里自如地被退化成另一种哺乳动物,因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现在绯闻不断的连凯。如果先前的那些只是看不见摸不到的传言的话,那现在可谓是眼见为真的事实。那一刻,陆航感到心里有什么轰隆隆地崩塌。然后,腹腔里熟悉的隐隐的疼痛蔓延开了。
陆航知道,自己的胃病又开始造反了。
并没有立刻起身离开,或许是因为心里那份孤傲让他维持住了仅有的一丝尊严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体根本不能作出这样的举动,缘由来自于愈发强烈的胃疼。于是,他就那么一直坐着等到那对沉浸在发/情期的男女吃完了饭肉完了麻,等到自己的胃病铭旌收兵的时候才站了起来,走到门口那里把几乎没动的饭菜倒进了垃圾箱里。出了食堂迎面扑来一阵凛冽的寒风,陆航突然觉得西北风的味道大概就是如此。
高一和高二最大的区别除了在楼层上的跳跃外还有在课业上,如果说前者有种上山下乡的感觉,那后者无疑就是回到了苦难的旧社会。不过,高三更惨一些,整个倒退回封建王朝,高考就是那个暴戾的秦始皇,所有相左于其的一切娱乐和课外活动都是欺君之罪。谁犯谁就死。
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头顶是出现频率渐高的月亮。陆航觉得似乎白天又被缩短了一点。郭英雄的锻炼依然如旧,其实他已经算不得胖了。新进的高一生里有几个着实比他丰满一圈,可他仍然坚持着这样的习惯。但,多做运动总是没错的,也算是为了与封建王朝抗争练就革命的本钱。陆航卸下书包,在橡胶跑道上慢跑的时候脑子里就是这么想的。
石绍杰正站在操场边看着陆航和郭英雄一前一后的身影。期末考临近,教练终于网开一面把训练暂停,一大帮子少年在仰天长呼老天开眼后的没几天又开始后悔了。天天盼着能尽早摸上那只又爱又恨的篮球。
天色又沉沉地暗下去一点,周围的一切都在校园路灯的光晕里变得模糊不清。石绍杰觉得自己大概也被混进那层光晕中变得模糊不清,要不然陆航从跑道上离开贴着他跟前过去的时候怎么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似乎是发泄气闷般地喊了一声前面男孩的名字,可随后的一阵寒风把原本就不够洪亮的声音稀释得更加无力。所以,踏出校门口那刻的场景是这样的,石绍杰推着车跟在某个眼睛和耳朵一起失灵的男孩后面,因为看到的是那个男孩的后脑勺,所以他看不见那人此刻的表情,但心里知道自己那张脸是半点笑意都挤不出来了。
走着回去是很熬人的,更何况还是在这样沉郁的气氛里,迎面的冷风一吹石绍杰心里满是悲壮,好像所奔赴的目的地是刑场。没有力气过多地关注时间的问题,不管走了多久,兴许根本就没多久。前面的男孩停了下来,石绍杰却没有跟着停下来。就在前车轮顶/住陆航的后腰的前一秒停了下来,心里一悸额头几乎都要泌/出汗来。然后,也就是在他奇怪前面的男孩怎么半天都不动窝的时候,他看见相信此刻也正映在男孩眼中的情景。
是连凯。
一男一女好像是在演偶像剧一样慢吞吞地走着,风有些大不时吹起女孩的长发。石绍杰看见女的撒娇般地把手举到连凯面前,随后的情景应该可以令任何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为之倾倒,连凯抓/住那女孩的手放到嘴边。由于距离和视角的关系石绍杰到底还是没能看清连凯是在帮那女孩哈气暖手呢还是真的亲了下去,总之后来手的归属之地便是连凯的大衣口袋,女孩把头靠在连凯的肩膀,两个人相互依偎俨然一对早恋的小情侣。
陆航想这个时候应该适合一些比较煽情的音乐,或者配合自己心情来那么一点悲伤的曲调。但,现在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哦不,或许这么说有点不太准确,因为给这段烂俗的场景收尾的是石绍杰的一个喷嚏。
就在自己心情纷乱,甚至悲戚不已的时候,石绍杰那个混蛋打了一个喷嚏。陆航暂时还想不到任何字眼来骂他,满脑子塞满的都是连凯和那女孩在一起的画面。有十万或许更多的为什么盘旋在那里,如果此时要他脱口骂石绍杰的话,那一定会是诸如“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打喷嚏,为什么!”这类非常诋毁智商的语言。
于是,“沉默是金”这四个字就像封条一样糊住了那时陆航的嘴。
而后的一段时间里,并不是连续却也足以当得上陆续,由连凯主演的肥皂剧总是有意或是无意般地在陆航面前献演,并且戏码一天比一天肉麻。虽然渐渐也明白了这些还真就是连凯故意要表现给自己看的,为了要斩断自己对他情愫。可就算明白又能怎么样,陆航对自己的智商彻底失望,怎么这样拙劣的表演还是能把他的心搅得天翻地覆。陆航再一次捂着胃坐在食堂里看见那对男女卿卿我我的时候,突然有种厌世的冲动渐渐涌了上来。他是真的很想,很想冲到连凯面前对着他说:“你干脆和那女的演床/戏给我看不是更好么。”
好在是戏就有剧终的时候。期末考的最后一天,天空是惯见的铅灰色。和所有的大城市一样,这里的天空并没有太多明媚的色彩。陆航走出校门的时候,身后还聚满了一些不信邪地互对着最后一题答案的学生。经过第一个信号灯看着上面一点点减小的秒数,从二十到五。过这条马路自己应该是走了十五步吧,一秒一步,走的时候觉得还挺和秒针跳动的节奏。然后又走了一段路,陆航就看见了连凯。男孩低着头等在停车线那里。因为只有连凯一个人,前段日子看惯了他成双成对的陆航还稍微愣了一下。
“你好。”先打招呼的是连凯。
“嗯,你好。”陆航跟着说,尽管心里觉得自己和对方似乎一点都不好。
“考得怎么样?”
“还好,题都不难。”
“你肯定又是第一吧。”
“哪里,把握还没那么大。”
这种圆滑的口吻让陆航自己都很不舒服,话一出口就觉得浑身都难受。还好连凯并未发现他的异状。两个人只是并排走着,然后并排停在下一未转绿的信号灯前。
“绍杰呢,他没和你一起么。”
“他……我没注意。”陆航微微低着头觉得连凯这话似乎有点什么别的意思:“那你新交的那个……女……友呢。”非常刻苦地把“女友”两个字从牙缝里挤了出来,陆航感到心里一阵凉凉的寒意。
“哦,她今天正好有事。”陆航特地注意了下连凯说话的表情,似乎小情侣的短暂离别丝毫没有让他的心里有哪怕一点失落。连凯终究不是一个敬业的演员,某些时候还是会脱离出剧本回到现实中来。陆航捕捉到了这个瞬间,心里便撑开一条豁亮的线。
“有事的人是你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时候逼到你这种地步了,我没有索求你任何一样东西。你走你的我跟我的,就算我喜欢你也没让你回应我半分。你有必要这样吗。找个女的天天上我跟前演戏给我看!我陆航并不是傻/子,我懂!你只要跟我说一声就成不需要那么麻烦!”
“那你知不知道绍杰喜欢你。”
终于知道连凯那句话的深意,这是连陆航都没察觉出的他的良苦用心。很好,我陆航竟成了你们俩肝胆相照的活道具了。
“这就是原因了?在你眼里只有那个石绍杰才是人对吧!好!好!你要把我推给石绍杰,我就如你的愿,这下你该满意了!”
石绍杰看见陆航突然转身的时候确实吓了一大跳。今天是期末考的最后一天,最后的大题目耗了他很长时间,直到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却还没得出一个确凿的答案,心里想着这回算是又考砸的时候监考老师一把便将他的卷子从课桌上抽走。石绍杰坐在座位上怔了老半天才带着呆滞的表情出了教学楼,然后就瞧见陆航几乎没进人群中的背影。
推上车再跑向校门,那个单薄的背影已经走出很远了。真正追上是在他碰上连凯的小路上,石绍杰兴冲冲地紧赶了几步,眼看着只差不过几米的距离,而就在这个时候陆航突然地转过了身来。
在那一瞬确实有什么不安夹隔着扑面的冷风袭了过来,石绍杰一个激灵随即看见自己的正前方,陆航正拿眼睛恶狠狠地瞪他,瞪得他心里直发毛。
“阿……航……”陆航快步地朝自己走过来,经过身边的时候石绍杰壮胆喊了他一声,然后发现男孩好像没听见似地从他身旁掠过,空气流动带来寒冬冰冷的气息。
陆航以背影的方式再次出现他眼里后没过多久,石绍杰转头看见连凯正杵在不远的地方,拿一脸看不出是同情还是无奈的表情隔着几棵树的距离望着自己。
“阿凯,这到底……怎、么、了。”
石绍杰怀疑自己有些幻听,在他出口那三个字“怎么了”的时候,似乎听见背后有个冷冰冰的声音同时喊着“石绍杰”这三个字。歪头过了一阵,直到那个声音再次喊出他的名字,石某人这才心中一凛,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转过了头。
“啊?”
“刚刚有人告诉我,你喜欢我!”
石绍杰被这句话震得有点虚脱,手勉强把将将倒地的自行车往自己怀里紧了紧,眼睛顺着陆航的视线,看见牢牢锁在那一端的并不是此刻正被他叫住并且问话的自己,而是另一个人。那个人一直沉默着,冷风将他额上的碎发拂乱,一张清秀的脸上只捕捉到几缕无法定义的表情。
石绍杰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忘记那张脸上曾经惯有的笑容了。
陆航没有感到任何快/感,尽管眼前的石绍杰确实可以算得上一脸窘相,被自己的问话定格在一个尴尬的状态上。但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疾风把干涩的感觉留在了眼睛里,难受到不行的时候,陆航稍稍闭了一下眼,而在那之前他瞧见始终漠然的男孩根本没朝他看过一眼。
脚步变得越来越快时,陆航还是能听见身后紧跟着的另一个脚步声。于是,他开始后悔。如同愚蠢的人无法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一样,当时被一股莫明的冲动填满的陆航说了一句令自己后悔的话,那句话造成了现在这个令自己后悔到反胃的结果。
“石绍杰,你要是真喜欢我,就跟我走。我们去……”陆航的舌头一下子打了滑,“约会”这两个字要对着石绍杰说的确有种肉麻到诡异的感觉。
陆航没有去看连凯,他觉得自己没有辜负这些日子以来演员们辛苦的演出。连凯费劲心机地要和自己划清界线不就是为了这个么,为了能看见他最好的兄弟能得到所谓的幸福,当初他没办法给的他的东西却希冀着自己能给。但自己能拿什么给……
“绍杰……”陆航疾步离开前,听见终于开口的连凯叫了这么一句。
刚走过两条街,天就阴沉得好像陆航当时的脸一般。陆航不信邪地加快脚步,后面传来同样加快的脚步声。这样的僵持一直延续到了公车站。
石绍杰也并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在被陆航的那句话问到噤声时,石绍杰就在想“难不成今天就是本人的表白日?”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他正准备开口却遇上陆航说的另一句话:“石绍杰,你要是真喜欢我,就跟我走……”石绍杰听完后立马就行动,连凯叫他的时候,石某人连头都没回一下便跟在了陆航的影子里。他觉得“跟着他”这个动作本事就是最好的表白,因此他丝毫不敢懈怠,紧紧地咬住陆航的脚步。
戏应该可以落幕了。早在刚过第一个路口的时候,陆航就有这种想法。但他却不知道,石绍杰牛皮糖的功夫是专业级的。当陆航跳上公车自以为推着自行车的石绍杰决计上不了车的时候,他却从右侧的窗户看见男孩丝毫未做犹豫,把一辆都没来得及上锁的自行车扔在了站台上。车缓缓地开了,陆航感到车厢狭窄的空间里有熟悉的气息渐渐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