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正蓝(29)
直到他换了另一份工作,在一所市重点的中学里当体育老师,同样也兼任学校篮球社的教练。他一进学校就被那里的橡胶跑道给吸引住了,或许所有中学的操场都有着惊人的相似吧。石绍杰一站到那里,脑海里所有的画面都生动了起来。从高一开始色彩斑驳的回忆又鲜活了起来,时间终于不再狰狞。想象着空中某朵随风而走的云,说不定多少多少年以前它就去过一个相似的地方,说不定它曾经看见在那一片温柔的红光里有那么几个男孩的身影。然后它又来到了这里。石绍杰抬起头,对着天空微微一笑。
暑假后第一天的开学,因为篮球社还没开始活动,所以他能早一点下班。中午时分,姚俊打来电话再三和他确定了晚上聚会的时间,并且一再警告他千万不能迟到。石绍杰就回了一句“罗嗦。”,结果便听见电话那头,姚俊将子弹上膛的声音。
简单提一句,姚俊现在是市公安局的刑侦队长。当初亏得石绍杰以为他兜里的警员证是假冒的。去年破获的那起特大走私案里,姚俊还被授予了“优秀警员”称号。对了,还有高中时总是和姚俊搅在一起的那帮小子,现在全都成了国家公务员,个个在政府机关里混得春风得意。石绍杰为此还一度地担心这个国家的未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赶在下班高峰之前,一路上车行无阻连红灯都没遇上几个。石绍杰到达聚会地点的时候,看了眼腕手表发现自己整整早到了一个多钟头。
今天是高中的同学聚会,毕业后十年的第一次聚会,石绍杰从姚俊还有连凯那里得知,今天出席的人数会有很多。因为高一后那次革命性的分班,所以这次的同学会更像是一次跨越年级的校友会。聚会的地点在高中母校的附近,原本一群人想约在母校门口,甚至想一同再到那里走上一走,看看校舍和操场。但,如果要配合每个人的下班时间,那校门早已紧闭。
所以退而选择了一处窗口能俯瞰校园全景的饭店,七点以后,饭店五层那个不算小的大厅里就将聚满一群脸上沾染着疲惫却仍旧稚气未脱的人,他们中间有的人成了经理,有的人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职员。有的人已经结婚,有的人还在人生的岔路口寻寻觅觅。但这些人却有一个共同点,他们曾经在人生的某一段岁月里重叠在一起,在那段被称作为“青春”的岁月里,在同一个学校里,笑过,哭过,烦恼过,沮丧过,也同样拥有过对未来美好的想象。
石绍杰在校门口很快就被看门的大/爷认了出来,说他还是老样子黑黑瘦瘦的只是长高了很多。当他表示想进母校走一走时,大/爷很爽气地答应并告诉他,教学楼前年被粉刷了一遍,操场也都铺上新的沥青,就连橡胶跑道也换成新的了。石绍杰点点头刚想迈腿就听见大/爷颇为感慨地说:“这段日子回母校来看的人特别多,前几天还有个白白净净的小子,就是高中时总和你待在一起的小子回来看过。大家可都出息了。”
石绍杰愣了愣,但很快想到大/爷口中那个白白净净的小子指的应该是连凯。正如大/爷口中的那般,母校的确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但,石绍杰还是很轻易地找到了教学楼,很轻易地从翻修一新的操场中看到过去的影子。就连那个同样也全新的车棚也能让石绍杰在一瞬间百感交集。都变了,但那些东西还都在。
在校园里走了一圈,姚俊和连凯的电话陆陆续续地来了。前者说他可能要稍稍晚到一些,而后者说他会准时,并且告诉石绍杰今晚还有令他意想不到的人会出现。说到意想不到,石绍杰讨厌这样的臆测,因为他知道自己只能朝着一个方向,或者更具体的一个人身上去寄托这样的惊喜。但既然是意想不到,那么应该不会自己能够想到的对象。
七点还没到,就有同学陆陆续续地从四面八方赶来。有些人是石绍杰认识的,有些只有过几面之缘,但相隔十年之后,即便对着那些当初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同学,石绍杰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
连凯在七点准时出现,这个应该不能再用男孩来称呼的男子现在已经是一家会计事务所的资深会计师,每天都对着一堆财务报表评估一连串石绍杰听着都头疼的数据指标。他是石绍杰所谓的好哥们儿圈中最早决定结婚的,对象是那个疯疯癫癫的郭静。虽然石绍杰觉得郭静并不太像是一个理想的对象。脸或许够美却是那种雌雄莫辨的中性美,最要命的就是那个性格,用石绍杰自己的话来形容,她就像是一台老式的半导体收音机,明明没什么人听了却还能一个人在那里喋喋不休好半天。但连凯告诉她,选择郭静最大的理由是因为那女人没什么心机,一切都很好懂。和她在一起不用费什么脑子。靠,这算什么烂理由。
老同学里外表变化最大的要数郭英雄,石绍杰只听说他现在在一家很有名的船舶公司担当工程师,但今天他才知道那个锻炼到走火入魔的小子,还在业余时间里兼职健身中心教练。看看他一身紧实的线条,难怪石绍杰刚才要以为那只是个同样也叫郭英雄的其他什么人。
七点半的时候,姚俊和那帮坏小子们终于来了。他依旧走在前面,身后簇拥着那几个道貌岸然的公务员,还是俨然一幅老大的样子。当他听说连凯就要结婚,并且结婚的对象叫郭静的时候,他和所有人都流露出了相似的忧虑:“那黄蓉怎么办?”
吵吵嚷嚷的聚会进行到一半,就在石绍杰疑惑连凯所谓的惊喜是不是只是一场虚惊的时候,门口走进一个他最不想见到的身影。
“已经调好闹钟了,但时差还是……看看……我应该没有错过什么美好的章节吧。”坐在靠近门庭的石绍杰很快就注意到了那个很熟悉同样也让他感到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猛地一抬头,正撞上一双妖冶的眼。那个变态经过十年的淬砺似乎变得更加妖孽。媚惑的笑一刻没停地在脸上流露着。
“你怎么会来,你和我们又不是同一届的,跑来干什么,装年轻啊!”
“哟,面对着曾经的学生会长兼绯闻对象,你怎么还能说出那么无情的话来。”
“谁,谁啊!谁跟你有绯闻!”
石绍杰的话一出口,同桌的几个家伙很不要脸地点头,还纷纷抱怨石绍杰:“你不是曾经背着班长出轨过那么一段嘛,才过十年而已记性怎么就变得那么差了。”
靠!这些助纣为虐的家伙!
“你看看,石学弟。这些可不是你不想承认就不存在的事。对了,多年不见,你有没有想我?”
“呸,我石绍杰就是想猫想狗都不会想你!”
“唔,这句话听起来很像情人间的打情骂俏,石学弟你究竟还是对我旧情难忘吧。”
呕,石绍杰算是领教了什么叫真正登峰造极的厚脸皮,如果说郭静已经达到了一定段数的话,那和眼前的这位前学生会会长比起来,她只能算是一只菜鸟。
“十年,应该是十一年没见了。想不到石学弟还是一点都没变。害得我一点新鲜感都没有,本来我还想,要是你有个啤酒肚或是已经秃头的话一定要拍张照片来刺激一下某个人。”
萧宇说着,还挺像那么回事似地做出了一脸失望的表情。
“你去死,你们家人才20几岁就开始发福秃头的!你秃了我都不会秃!”石绍杰刚骂完马上就意识到萧宇话里最后说的那三个字“某个人”,自己的啤酒肚和脱了发的脑袋,除了当事人自己究竟谁会被那种东西给刺激到。
“原来,连学弟没告诉你吗?我可是受托而来的,至于托我的那个人嘛你应该能够猜到。”石绍杰突然有些紧张,他为着这些紧张而攥紧拳头:“知道你那个伟大的陆班长,留学的是哪间学校吗?他国内的大学里的教授和带过我的一个教授通过学术交流认识然后成为挚友。
教授收到那封推荐信然后知道我和他曾经是同一个高中的,所以拿着他的名字来问我。我可是把他夸得一塌糊涂,把最适合哈佛的优点一个个往他的脑袋上套,说到后面连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夸谁了。”
石绍杰对萧宇抱以怒目,原来这个变/态还做过这么多余的事,亏他带着一副做了好事不留名的嘴脸。
“啊,对了。他来美国以后几乎都是住在我家。你想象一下,一起吃饭,一起洗澡,还一起睡觉。想不到我们两个情敌相处得就跟情侣一样,亲密无间啊……”
“住口!”石绍杰突然站了起来,脸色惨白:“你怎么玩我,说我什么坏话都可以。但那些不可以,你什么都不懂!”说完,丢下一大群愣在那里的人,石绍杰径自跑了出去。
“你玩笑开过头了吧。”连凯看着萧宇冷冷地说。
“唔,看见他一时兴奋,没把握住尺度。唉……我明明还有个好消息没有公布呢……”
夜已开始生动起来,灯光璀璨地而又徒劳地照亮着夜空。石绍杰觉得自己应该跑得很远了,可抬起头却发现自己竟来到了母校附近。清幽的小街上仅有的路灯能照出的范围很有限,但他还是看见在校门口那里有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应该是高了些,应该又稍稍瘦了些。但那样的轮廓,石绍杰曾在梦里反反复复地描绘过无数次。以至于现在他会怀疑这出现在他面前的背影是不是终究只是个幻觉。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靠近,连呼吸都异常谨慎。
这时,从路边的一辆跑车里钻出一个少年。他走到那个身影的旁边,握住了他的手:“陆哥,这就是你们的母校吧。”
“嗯。”男子转过头,淡淡地微笑着。
这样的重逢石绍杰觉得很熟悉,因为在这些分别的岁月中,这是他唯一赖以生存的动力。但……陆航看向少年的眼里多了份温和的东西,那却是令石绍杰陌生的。
“走吧。”
“好。”陆航点点头,随着少年一同钻进跑车。引擎启动,车飞驰远去。
☆、第二十七章 等你只是我的习惯
连凯的婚礼定在十一长假。那一年里结婚的新人特别多,像是近几年的好日子都集中在同一张年历上的十二个月份里。于是,在婚庆公司里早早挂了号的连凯,一直等了将近半年才排到日子来操办这场婚礼。承办婚宴的酒店离石绍杰家很近,他也曾陪着连凯再三地去确认过场地。一家市中心口碑不错的酒店,厅的面积足以容得下三四十桌,内装潢也很考究。至少在石绍杰看来,这里的一切还是值得起那个六位数的报价。
在婚纱店试伴郎服的时候,因为他的走神让郭静好不容易伪装的淑女面具瓦解,她不顾形象地朝着石绍杰吼,甚至搬出了让他一辈子都找不到女人的毒咒来,企图让这个白日梦游的男人能有一瞬还魂的迹象。但她并不知道,石绍杰所有的心思都囚禁在了一圈灯光的背后,那里有个脱退青涩的熟悉背影,以及那份熟悉中让他陌生的东西。
陆航离开的这六年里,石绍杰几乎都是从别人那里得到他的消息。当然所谓的别人便是同住一个小区的陆爸爸和陆妈妈。他们曾给过他陆航的邮件地址和在美国的电话,甚至当他们和儿子在网上短暂相聚的时刻,也曾留给石绍杰一隙空间。可不管石绍杰带着多大的热情主动联络,无论是邮件,电话,还是网络,那一头的陆航总是冷冷的,带着爱搭不理的态度。太平洋终究是太宽,太远了。这一头的温度再高也敌不过整片太平洋连绵的寒气,敌不过另一头在北美洲的黑夜里失去了温度的声音。他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和陆航通电话,对方在电话那头没好气的对他说,最近要准备论文答辩很忙,让他不要再打电话过来。石绍杰不知道“最近”的期限是多长,于是战战兢兢地数日子,硬是熬着不敢打扰他。一直忍到那次同学会,算起来已经是将近大半年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