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远顾(7)
李顾明白他纠结的是什么了,把糖果不由分说往他小手里面一包,有几颗握不下的直接给他揣口袋里了:“你就放心,哥没逃课,这几天都认真听着呢。”
纪寒星怀疑地盯过来,李顾替他剥开一个糖纸,边剥边说:“不光没逃课,你教我的古文也没荒废,你听哈,‘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
纪寒星逐字逐句听他背诵,检查有无错漏,神情十分认真。李顾把糖果剥好了,送到他嘴边,纪寒星乖巧张口从他手指间衔走了那一小块糖。对他露出一个眉眼弯弯的笑容来。
不可说
李顾在办公室里跟人谈生意,他的座椅极软,是容易让人坐着坐着就躺下去的类型。李顾却总是保持着良好风度,脊背笔直地挺着,八风不动,像某种挺拔的建筑。对方打量他一眼问道:“李总以前当过兵?”
“没有,”李顾呷了一口茶,放下杯子:“怎么有这个疑问?”
对面人说:“我外公原先当过兵,坐姿就是李总这样儿的。老早时候坐楠木椅子把背挺得笔直,后来家里换了软沙发他也总是正襟危坐,到哪儿都是这样。他说这个就叫气劲儿。”
李总笑了笑:“习惯了。”
对方恭维:“那李总的家学一定很好。”李顾轻轻摩挲茶杯把手,眼里一片温和,他哪里来的家学,他小时候是个没爹没娘的穷孩子,这副不金贵的皮囊哪怕修炼出一丁点的好处和不一样来,都是因着受了教化者的恩惠。
送走客人过不一会儿,秘书说有人要来见他。
涂玉明搓着手,身后跟着一个头发剃得极短的人,新生的毛发软趴趴覆盖在头顶上,看起来有些让人心软。那人见到李顾下意识缩了缩脑袋。
涂玉明看他这样也是来气:“嗨,你紧张什么,你说要来我才带你来的,现在要躲哪里去?”
邵力抬起头,看向李顾,酝酿多时也没打出招呼,几年牢狱生活把他磨炼成了一个谨小慎微的人,连开场白也是察言观色的。
“好久不见。”李顾先开了口。
“是啊……好久了。”邵力对上他,没由来有些心慌。他比李顾大不了多少,当年也不过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穷孩子,如今李顾却像脱胎换骨,那眼神对上一眼就叫他心惊,不由自主落在了下风。邵力有些颓丧地想,他们早已经不是同一种人了。
如果邵力没有逃过中学时的那一节语文课,他这时应该想起弗罗斯特写过的那句话——“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不论今后想起来是走错了还是走对了,也都不能回头再选一次。
李顾看了他一眼,面上挤出一些温和之色,问道:“出来还适应么?”
邵力赶紧回答:“还好,玉明给我安排了住的地方,你给找的工作也好。”李顾收回目光,盯着茶杯兀自一笑。
邵力没有读懂,又怕李顾误会他来意:“我来是想谢谢你。”
李顾笑着摆手:“客气什么,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
“当年的事……”他刚开了个头,李顾打断,眼睛还盯着杯盏也没看邵力:“没什么好提的,都过去了。”
“是,是……”邵力附和:“星星…不,纪寒星,他还好吗?”
李顾盖上茶杯,手稍微重了一点,瓷器相碰,发出“碰”一声脆响。邵力心中一紧,李顾笑得仿若无事:“怎么又问我,你不是去看过他么?”
邵力尴尬:“我没,没进去。也没见到他……”
李顾拍了拍他肩膀,“出来了,就好好过日子吧。有什么难处跟我说,或者让兔子跟我说也可以。”
涂玉明送走邵力回来,坐在李顾办公室里灌了一大口茶,李顾掀起眼皮瞥他一眼,“他今天为什么来?”
涂玉明老实道:“他想见见小纪老师。”
李顾轻哼一声,露出真面目来,“想都别想。”涂玉明嫌弃他:“你说你装得人模狗样,遇到小纪老师的事情心眼小得跟针鼻子似的。”
李老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得坦荡荡一脸贱意:“你说得也确实没错。”
涂玉明:“你怎么打算的?”
李顾收敛了脸上不正经的神色:“实话跟你说吧,旁人老说我脱胎换骨,变成一只金凤凰从山里飞了出来。但我自己知道,我不是那种好鸟,我胎里来的就是这样的不君子的小人秉性,我可以做个克制得体的人,可但凡有人想做一点对他不利的事,我随时也可以撕掉这层西装皮,握起拳头去跟人拼命。”涂玉明看了他许久,感叹半天也没说出完整的话:“唉,你,你们……”
许是今天见过邵力,让李顾想起多年前的旧事,晚上吃饭的时候格外粘纪寒星,夹菜也不忘盯着他看。纪寒星勾起嘴角用余光看他:“盯了我一顿饭,找*呢?”
正中下怀,李顾欢喜得不得了,一拍大腿:“可不就是嘛!”
纪寒星被他每天都在刷新的不要脸程度震惊,正了正色,教训道:“好好吃饭,嚼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
李顾从善如流乖乖闭嘴,端正起坐姿,上半身妥妥的衣冠禽兽。桌子底下却不老实起来,用脚暧昧地蹭着纪寒星西装裤管。
纪寒星面不改色,夹了一筷子菜进碗里,吃得优雅端方。
李顾来了劲儿,更是非要勾他不可,慢慢向上蹭过去。蹭到他两腿中间的那一根时,发现早已经鼓起一包来。老不正经差点笑出声,用脚趾隔着布料揉弄他敏感地方,使得那处更加硬挺火热。
纪寒星眼里氤氲了一些水汽,是被勾起情欲的反应,李顾有些挑衅地看了他一眼。纪寒星放下碗,端起杯子漱了个口,然后起身。
“起来,去房间。”他清淡地说了这么一句。李顾忙不迭从椅子上跳下来,飞快也漱了个口。杯子一放,跟着纪寒星的步伐冲进屋里,刚准备带上门就被纪寒星按在了门板上。
漂亮的青年一边解他衣服扣子一边跟他接吻,不似那张永远从容淡定的脸,动作的急切出卖了他。纪寒星从李顾嘴唇上移开,一点点沿着唇角、侧脸,下巴尖舔吻下去。啃上他喉结的时候,李顾发出难以克制的呻吟:“唔……星星……星星……嗯……”
他爱惨了这个人,每一次**都带着献祭一样的热情,纪寒星还在前戏里想让他舒服。李顾已经解了皮带,把自己脱得只剩一条内裤。然后空出手来,去解纪寒星的裤子。
西裤落下去,他勾着纪寒星的内裤边把人往床上带。纪寒星猝不及防被他拽得一个脚下不稳,失去平衡的瞬间,发现自己倒在李顾身上,李顾躺倒在床上。纪寒星怕压得他太狠,正要微微起身,李顾揪住他衬衣领子,凑到他耳朵边上去说:“星星,抱我。”
念书
年关附近,宁川外出打工的人陆续回来一些,也都被动员加入了修路队伍。工程进度快起来,村长脸上每天都是喜色,连带着看李顾这小鬼头都顺眼不少。人手齐了便不再要他去修路的地方挑石料,无课时李顾就靠着墙根晒太阳背书,偶尔站起来扒拉一下晒在门前的菜叶子们,这是准备腌制起来过冬的。
越是临近过年,李顾心里越有一件事不确定,但又碍着年轻人的面子不肯说出来。只能抓紧时间干活儿,闲时找出一堆问题去问纪知青。纪知青嘴角噙着些淡泊笑意,一一给他解答了。终于在李顾再次去而复返的时候,状似无意问了出来:“你到底想问我什么?”
李顾一愣,幸而最近晒得多脸红了也看不出来,别别扭扭半天才问出一句:“老师,你们回城里过年吗?”
时间早已经是寒假来的,也就他们还在念书。李顾总担心他过不久要走了,去年纪知青就差不多这个时候回城里。他不知道纪知青会不会把纪寒星也带走。
纪知青两指之间夹着一支钢笔,随意转了转,钢笔头落在纸面发出一声轻响,纪知青表情很淡漠:“不回。”
能和星星一起过年!李顾突然就开心起来了,沉浸在欢脱里面没注意到纪知青神色的异常,他只是有点不放心又带着点雀跃地追问:“老师真的不跟家人过年吗?”
纪知青看着他笑了笑,眼里湿润而温和,又很快沉默下来,“我上次回去,是给我的父亲送葬。”
“……对,对不起。”李顾霎时有些慌神。
纪知青倒是不在意,把改完的本子递给他:“没关系,去忙你的吧。最近倒是学得不错。”
李顾红着脸谢过他,捏着本子一角准备离开。
纪知青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李顾,你想去县城读书么?”
李顾真愣了,他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年纪太小,小到所见世界里只有宁川环抱的群山和流水,生活可以预见的最大挫折是买不起最好的糖果给纪寒星。至于去外面读书,这样的念头从来没有出现过在他生命里。
“是这样的,”纪知青看着他垂头沉思模样和脑袋顶的发旋,还没开始抽条的身体显得有些单薄:“你过年就是十五岁了,一般孩子在你这样的年纪已经在念高中,三年后就去考大学了。”
李顾听了,心里盘算,他快十几岁才开始扫盲教育,现在水平还不如八岁的纪寒星,怎么可能去念高中呢。
许是看出他困惑,纪知青说:“如果你有这个意愿的话,我是这样想,寒假你多辛苦一段时间,争取开年能去插班初中一年级,镇上学校入学要求不算高,基础过得去就行了。然后跟着班级大部队一起考试升学,虽然年纪大一点,也不是不可以。”
李顾盯了一会儿自己磨出毛边的裤脚,抬头问纪知青:“星星,也会去念高中,然后考大学吗?”
纪知青看了他一会儿,微微弯了弯嘴角:“他过完年会回城里念书。”
李顾倏然睁大了眼睛,纪知青道:“他在读二年级,已经跳过一级,后面可能三年级也跳过去。”
原来星星这么厉害,李顾小小的自尊心被刺激了一下,原来每天跟他在一起玩的小小少年是这么棒的人,他既替纪寒星开心,又被两人之间的差距折磨得有些不是滋味。试探着问纪知青:“我……我想读书。但是,外面是不是要学费的?”
纪知青轻轻笑了一声,把手放在他头顶,难得露出不加掩饰的温柔:“学费是义务教育,生活费不用你担心,你愿意读,总是有人想要送你出去的。”
李顾还低着头,还没从纪知青所言里走出来,半晌,情绪有些失落地拿着本子跟他道别。纪知青却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从星星懂事起就被养在我父亲那里,我父亲曾经是个私塾老师。启蒙早晚而已,你肯学,也可以像他一样。”
李顾捏紧了本子,想说什么却觉得喉咙一紧,只好含混重重“嗯”了一声。
出来刚好碰到纪寒星在树底下拿着小木棍练字,树枝有他胳膊长,在沙地上一笔一划反反复复地写字。李顾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只是握着自己练习本的一角,在一边安静地看他。他已经十四岁了,每天还在学着最基础的入门知识,而他的小朋友这么优秀漂亮。李顾待在一边,不敢上前。
日暮时的暖色光线照在纪寒星的头顶,在他小小的身影上镀上一层温柔的光。李顾吸了吸鼻子,决定这一次,他要静悄悄地走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