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犬(8)
“还没擦完。”陈轩瞪他。
他瞪回去:“若要我娶你,就听话些。”
陈轩蹙眉,片刻又舒展:“林海,你真在考虑娶我的事儿?”
林海也笑:“嗯,在考虑。”笑完故意拖长了嗓音,“考虑怎么靠着陈记这棵大树,让分会在南京城扎根。”
他说的是“陈记”,并不是陈轩。
陈三少的笑僵在脸上,狭长的眼睛里闪着复杂的光。林海也同样盯着陈轩,目光交汇擦出火花。
哪里有什么真情可言?就算有,也早已被陈三少闹成了互相利用。
第九章 馒头
“也就是说……”陈轩声音苦涩,“你考虑的从来都只是和谁合作,能让分会走得更远?”
林海替陈三少拂去肩头的灰尘,反问:“作为一个分会的行长,难道不该考虑这些吗?”
“该。”陈轩攥紧了拳头。
“既然该……”林海抱着胳膊,面无表情,“三少爷就要想明白,自己有什么地方能被我利用。”
“好一招反客为主。”陈轩丢了帕子,抱住他的腰,“林海,你果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温柔。”
“我温柔?”林海嗤笑。
“嗯。”陈轩替他摘了眼镜,指尖按了按鼻梁上的印子,“你很温柔……起码你已经给了我一个机会。”陈三少亲了他一口,“谢谢。”
这个吻竟也相当温柔。
林海算是明白了,陈轩就是吃硬不吃软,对他再好,不如气势上压过一头。
当真是个磨人的祸害。
“林海!”
听到陈轩的声音,他收住欲迈的腿。
“如果你的心软不是在救命上……”陈三少喃喃自语,“就好了。”
“你说什么?”他不解。
“没什么。”陈轩垂下头,手指抠进皱皱巴巴的衣角,“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娶我的。”
“我等着。”林海收回视线,走了。
远方在书房等他。
屋里乱得一塌糊涂,有陈轩弄乱的书桌,更有满室的灰。他叹了口气,蹲下身把钢笔与宣纸一同拾起。
远方不同云四,心思缜密,此刻立在书桌前焦虑地望着林海。
林海心里已有数,收拾完书桌坐下闭目养神。
“行长,你是不是爱上……”远方问得一点也不含蓄,倒比云四遮遮掩掩的试探听起来爽利。
“远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捏着钢笔出神,“要说爱,是万万不会有的。陈轩他骗我又利用我,还将分会推上了风口浪尖,我恨他还来不及,只是……我不知如何向你解释,但求你明白一样——我绝不会拿商会的前途开玩笑。”
“我与陈轩……”林海手里的钢笔滴下一滴墨,“没有半点情分。我拿捏着他所有的把柄,还未见他拼到筋疲力尽,总也不甘心,因着我想看他栽在我面前的模样……陈轩山穷水尽后的那副面孔,怕是比现在要顺眼许多。”
万般道理,敌不过三个字——不甘心。
陈轩不甘心屈居于二哥之下,他不甘心栽进陈三少的陷阱,至于爱,对他们而言太过奢侈。林海将头靠在椅背上,阖眼沉思。陈记受挫的确是个好机会,若是娶了陈轩,到时候分会与陈记的关系肯定非同寻常,日后商会在南京的地位自然无可撼动,可若是陈轩失势,分会必定受牵连,万一被陈记打压得一蹶不振,可能连南京都待不下去。
“行长?”远方打断他的思绪。
“远方,陈记最近有没有什么动静?”林海指得自然是陈记对于流言的态度。
远方说没有。
屋里静下来,只剩他用指节敲击桌面的脆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云四的惊叫:“行长,三少爷跳进池子里去了!”
他霍地睁开眼,当着远方的面骂了句有辱斯文的脏话,继而拎起披风冲到水池旁。地上还有斑驳的残雪,陈轩正哆哆嗦嗦地扶着树干从池里爬上来,见了他,颤巍巍地抬手,掌心里有一枚锈迹斑斑的钥匙。
“我说要找到……就是……就是要找到……”陈轩眼里闪着光,神情倨傲,“谁也……拦不住……”
林海绷着脸用披风将人裹住,看也不看陈轩的掌心,只摸索着捏住钥匙,把陈三少拼命捞起的玩意儿再一次扔进水里。
“林海!”陈轩浑身一僵。
他冷冷道:“你可以逼我,我也可以逼你!三少爷,既然你有本事捞,那就再去捞一次。”
陈轩猛地咬破嘴唇,推开林海往池子里跳。
水声阵阵,林海拦住了下人,盯着陈三少在水里扑腾。这是他俩的比试,谁先低头谁便是输了。用命赌,用尊严拼,只不过是因为谁都不愿低头。
水里氤氲起一点红晕,林海不由向池边迈了一步,陈轩已经摸到了钥匙,白着一张脸向岸边挪。他也跟着跳下去,在下人的惊呼声里把陈三少抱住,继而又把钥匙扔了。
陈轩仰起头,瞪大了眼睛望他。
“有意思?”他不屑地指着泛起涟漪的水面,“你死或者不死,于我,于陈记而言都轻于鸿毛。陈三少,你还不如这枚钥匙,沉下去前都搅不起半点水花。”
寒意无孔不入,林海不过湿了裤腿就遍体生寒,再看陈轩,湿透了,连发梢都滴着水,想必冻得更厉害。当然,他的话更让人心寒。
“是,就是这么不堪……”陈轩乌青的唇缓缓蠕动,用嘶哑的嗓音一字一顿道,“林海,你……你娶不娶我?”
林海没有回答,而是将陈三少抱回卧房,脱了衣服一起洗了个热水澡。
倒有几分妥协的意味。
陈轩却再也摸不准他的心思,疏离又警惕地徘徊在他身侧,没故意勾引,也没刻意躲避。林海瞧着有趣,招手把人搂进怀里。
陈轩眨了眨眼,水珠从睫毛上跌落。
“不闹了?”他擦掉陈三少唇角的水痕。
水汽缭绕,陈轩的手指还带着池水的凉意。林海看着他试探地抱住自己的腰,继而磨磨蹭蹭地贴了上来。
细皮嫩肉,跟条蛇似的滑腻。
“三少爷,你要是再跳下去一次,我就把你睡了再扔出门。”他仰起头,目光的尽头是落着微光的房梁,继而感觉到怀里的人用指头抠自己的腰,便又道,“你想清楚,是老老实实地把陈记的家产夺了,还是胡闹以后被我抛弃。”
说罢,又轻蔑地笑了一声:“我是你最后的筹码了吧?”
“你威胁我。”陈轩仰起头,咬他的下巴,不轻不重,舌尖还黏糊糊地滑动,“林海,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再跳下去才这么说的?”
陈轩有些雀跃:“你喜欢我?”
轻微的水声过后,林海翻身将陈轩压在了桶壁上。温热的水晃动着溢出去,他们离得很近,鼻尖相抵,四目相对,炽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陈轩发梢上的水滑到了眼角,像是泪痕,但他专注地盯着林海的眼睛,片刻失落地呢喃:“你不喜欢我。”
“三少爷在意的不是我喜不喜欢你。”林海吻过去,享受唇舌纠缠的滋味,“你只在意我会不会成为你的后盾……”他将腿挤进陈轩的膝盖,狠狠地顶了一下。
陈轩闷哼着搂住他的脖子。
“如果下次再威胁我……”林海闻声,不知为何又收了腿,起身将浴巾披在肩头,“就再也没有人会救你了。”
陈轩趴在浴盆边轻轻“嗯”了一声。
他用毛巾潦草地擦了头发,穿上长褂走回去,将手伸进浴盆里搅了搅,觉得凉了:“还冷吗?”
“冷。”陈轩握住他浸在水里的手,忽然无端问,“林海,如果我没有利用你,你还会这么待我吗?”
林海抽回胳膊,踱到门边让下人烧热水,然后靠着墙凝望院里的梧桐树:“三少爷的话,我听不明白。”
“我是说,如果我不是陈记的三少爷,也没有利用你争夺家产……”
陈轩话未说完,林海就轻声打断:“那我为何要认识你?”
无权无势,自然没有丝毫利用的价值。
“林海,你怎么……”
“你呢?”林海懒得听陈三少的控诉,“如果我不是分会的行长,你会想方设法地缠着我吗?”
陈轩慢慢缩回水里,垂下头不说话了。
“三少爷,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林海将门掩上,挡住寒冷的风,“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所以我喜欢你,你也会喜欢我?”
“你会喜欢我吗?”林海笑了笑,不置可否,“喜欢这种感情对我们而言太奢侈了,还不如互相利用来得安心。”
陈轩跟着他一起笑,眼底的情绪迅速被掏空:“是了,我只要利用你。”他语速极慢,短短一句话,就耗尽了所有的气力。
这时有下人来敲门,林海无暇细细品味这话的深意,开门接过热水,倒进浴桶的时候小心翼翼,尽量不烫到陈三少,陈轩却腾地起身,环着他的脖子急切地吻上去。
砰得一声巨响,木盆砸在地上,林海把陈轩从浴桶里拎出来。他身上本就有未干的水,再搂住湿漉漉的陈轩,湿意彻底挥之不去了。
也没必要干,屋里到处都是水。
他们跌跌撞撞地倒进床铺,陈轩闷哼着仰起头,而林海扣着他的手腕勾了勾唇角:“不错,终于有点觉悟了。”
陈轩的睫毛抖了抖,曾经的自尊在湿润的眼底分崩离析。林海不着痕迹地皱眉,抬手擦去了陈三少脸颊边似泪的水痕。
“我娶你。”他心里的天平在这一刹那倾斜,“明日就去下聘礼。”
陈轩听了他的保证,睫毛抖得更厉害。
“别让我失望。”林海松开手,俯身狠狠咬破陈三少的颈侧,“也别再试着惹我了。”他又温柔地舔去陈轩脖颈边流下的暗红色血迹,舔完,干净利落地抽身,披着外套坐回书桌边看书。
急促的喘息渐渐平稳,一切都即将尘埃落定。
林海在床上躺了半晌,许久才捂着脖子坐起身,慢吞吞地穿衣服。他扫了一眼,看见陈三少穿的是自己的,微微挑了眉。
云四来敲门,送来了午饭,许是远方同他说了什么话,这人目不斜视,送完就往屋外跑,只留下一桌清淡的菜色外加几个馒头。
“林行长,你真吝啬。”陈轩拿了个馒头,塞进嘴里,眼眶微微发红。
林海以为陈三少在说午饭,头也不抬地叫住云四:“做些好的。”
“不用。”陈轩拒绝了,坐在床边慢吞吞地将馒头生噎进肚,“林海,你没明白我在说什么。”
第十章 白粥
陈轩叼着馒头,伸手将滴水的发一股脑往后捋:“我是说你很吝啬。”他死死盯着林海平静的脸,“你的心软只施舍给将死之人,至于别的……你根本不会在乎。”
“三少爷知道就好。”林海翻了一页纸,端起茶碗呷了口茶,“免得再白费力气。”
“所以你是在逼我以命相博?”陈轩将馒头撕成两半,几滴水落在松软的面皮上,“林海,你口口声声说讨厌我用性命威胁你,可你又次次将我逼入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