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陌生人(22)

　　林锦没说话，转头欲走，柯准突然喊了他一声：“林锦。”
　　这是严格意义上，柯准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以往不是林先生就是林哥，突然直白的喊出名字来，林锦反而觉得有些不大适应。
　　他没看柯准，躲开视线，转身欲走。
　　柯准活像是故意刺激他：“你看都不敢看我了吗？”
　　林锦不是受激将法的人，如今过于疲惫，实在懒得同他折腾，柯准干脆直接追上来捏住他的手臂，很是不爽的憋出一句话来：“你居然利用了我。”
　　“妄我还觉得你是个好人，帮我出各种主意，合着你是让我冲锋陷阵，你在后面黄雀在后……我天天对你感恩戴德的，你心里不亏么？”
　　柯准愣是不让林锦走。
　　大抵是对方质问的语气实在让人头疼，林锦本就鼓在喉间的那口气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各取所需罢了，你从我这里打听这打听那，打算做什么不也没跟我说吗？”
　　“……”柯准愣住，“我以前不觉得你有这么能言善辩啊。”
　　林锦很轻的笑了笑，柯准说不准这笑容是什么意思，有点可怜，又有点像是在鄙视他——算了，应该不算是鄙视吧，林锦自己现在也好不到哪里，没有鄙视别人的条件啊。
　　柯准心里这么胡乱念着，等到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林锦已经甩开他的手往前走了，柳医生跟在后面，有些吃力。
　　柯准站在原地暗骂半晌，终归还是狠狠一跺脚，跟了上去：“柳姐，我去送吧，送到了之后给您打个电话。”
　　他在心里不断的安慰自己，纯粹是林锦看上去太可怜了，他柯准平日里在路上见到流浪狗流浪猫都会喂一喂的人，不至于这么点小破事就不管一个大活人了，更何况，他也是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一丝伤害而已，其他方面倒没多大问题。
　　比起来，还是林锦更惨一些，他就勉为其难跟上去照看一番吧。
　　林锦开了房门，那个小尾巴仍跟在背后，没离开，先头鬼鬼祟祟的，***脆大大方方的等，换做往日林锦心中肯定觉得可笑，可今天怎么都笑不出来，心里还压着块大石头。
　　推开房门的刹那，一张薄薄的纸飘飘悠悠的落下来，跌在地上，林锦一愣，捡起来，看到上面的落款后微微一顿，飞快的将纸揉搓成团，没去看。
　　柯准闪身欲入，被林锦直接抵住，他半个脑袋支进来：“我都大人不记小人过了，你心眼怎么这么小？”
　　林锦说：“你是宰相肚，我顶多算个算计的下等人，没有可比性。”
　　柯准先是得意洋洋的看着他，紧接着反应过来自己此刻不能得意，皱了皱眉，道：“林锦，你别这么说自己，为了爱情付出一点手段，是很有必要的嘛。”
　　林锦莫名其妙的笑了笑：“你看出来我喜欢叶子元了？”
　　“谁看不出来谁是傻子！”叶子元翻了个白眼，“以前我就觉得奇怪，你们俩怎么能好到这种地步，不过一直以为你们是哥们，穿一条开裆裤也理所应当，从未往这边想过，眼下这么一琢磨，只要不傻，还能琢磨不透？”
　　林锦手上的劲儿没下，道：“是，谁看不出来谁是傻子。”
　　叶子元就是个装傻子的人。
　　他叹了口气：“你回去吧，我不需要人照顾，我想一个人好好静静。”
　　“可是——”
　　“回去吧。”
　　林锦的声音虽然很低，却有一种不可反驳的坚定。
　　柯准咬了咬牙，到底点了点头：“行，那你有什么就给我打电话，我是宰相，不计较你那些破事。”
　　“嗯。”
　　林锦眼底难得勉强出来一丝笑意，将房门阖上的瞬间，又全都烟消云散了。
　　实在是装不下去了。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被包扎好的伤口隐隐作痛，脱掉衬衫能看到绷带上渗出的血迹，很大一块面积，触目惊心。
　　房间里没开灯，半掩着的窗帘泄露些许万家灯火的影，在地上摇曳着。
　　林锦发了会儿呆，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再度缓过神来已是深夜，索性洗漱完后往床上一躺，胡乱睡了过去。
　　林锦睡到一半时觉得浑身烧得厉害，像是发烧了，迷迷糊糊的起身吃下几个发烧药又睡过去，从头到尾意识都是混沌不清的，还做了好些光怪陆离的梦。
　　他梦到09年的盛夏，槐树树荫下摇曳斑驳的投影，树上的蝉不知疲倦的叫嚣着，教室里的风扇呼啦呼啦的转动，想带来稍许清凉，可盛夏本就不是轻易能消减的温度，连窗外吹进来的风都是燥热的。
　　像是少年人浮躁的心脏。
　　已是放学时间，教室里没人，教室大敞开来散热，黑板上还残留着英文单词，是放学前英语老师留下来的，满满一黑板。
　　林锦忘了带笔记本，匆匆忙忙欲要往教室走，本以为没一个人的地方，撞入林锦视线的，却是教室最后面的两道重叠在一起的人影。
　　倒不至于直接上演十八禁，只是带给林锦的冲击力依然不小。
　　被压在墙上的人是个男生，压着他的人，同样是个男生。
　　那个年代，哪里如眼下这般信息时代，什么都见得，什么都了解，彼时的林锦吓得脸色惨白，扭头就藏，探首又偷偷觑着，莫名的很，又是唾弃自己，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
　　直到越看越觉得那道背影熟悉——
　　对方低笑一声，站直了身体，懒懒散散的捏着小男生的脸，道：“走，请你吃饭。”
　　那般熟悉的声音，林锦几乎当场震在原地。
　　怎么会？
　　怎么会是叶子元？
　　他想着，叶子元喜欢的姑娘呢？前段日子还跟隔壁学校的校花拉手接吻，怎么转眼就……
　　林锦脑子飞快的运转着，扭头欲跑，谁知道正好当即撞在门上，发出一声闷哼。
　　下一秒他的领子被叶子元给攥住了，发现是他，叶子元也愣住：“你不是回去了吗？”
　　“我……”林锦没敢看他，“我回来拿……笔记本。”
　　他用眼角余光打量另一个男生，很眼生，不是他们班的，长得白白净净，清秀可爱，此刻脸色红了个透。
　　“你……”林锦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叶子元眼神急转，盯着他看了一眼后，突然凑近了些，捏着林锦的下巴往上一抬，冲着他的眼睛吹了口气，低声道：“林锦，帮我保密啊。”
　　林锦脸也红了个透，措手不及的站在那里：“你！你……”
　　叶子元笑了笑，一把搂住小男生往前走，走了没几步，又肆意的挥了挥手：“算了，保密不保密由你吧。”
　　林锦跟傻了似的，站在原地，只觉得心脏怦怦直跳，浑身的每一根筋络都乱了，全都搅合到一起，叶子元的气息犹在身侧，就连他突然吹出来的那口气，都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突然将他裹在了面团里。
　　林锦后知后觉的想到，难怪那一日叶子元要问他怎么看待男生跟男生在一起，原来是为了给今日做准备。
　　他那日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噢，好像是一脸震惊的回望着他，说道：“你脑子里不想着高考都想些什么呢！早恋都不允许了，更何况是男人和男……”说到这里，声音压低了一些，表情严肃，“更何况是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世俗能够容忍么？我看你是有病吧。”
　　林锦有些后悔了，那一日不该说他。
　　如果喜欢男人的换做是叶子元，好像……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他模模糊糊的想。


第二十六章
　　林锦这梦魇来来回回的做，最开始身体像是被火烤，后来又成了被冰冻，折腾得不行，只记得半途起来看了一眼时间，竟是早上八点，他想给公司打个电话去请假，怎么也提不起力气，干脆不再去管，大不了旷工一天呗。
　　再睁开眼时，额头仍然烫着，但空气中竟然飘着一股皮蛋瘦肉粥的味道，胃里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林锦猛地坐起身来，连拖鞋都顾不得穿，往厨房奔去——
　　系着围裙站在流理台旁玩手机的人身高比叶子元差了好大一截儿，不是他。
　　听到动静的柯准扭过头来，瞪着眼：“你怎么起来了？你还发着烧呢！赶紧回去啊。”
　　林锦张开嘴，这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难听，如破锣般：“你怎么进来的？”
　　柯准撇撇嘴，没说话，道：“你在屋子里都快烧死了，要不是我早就没了命，现在还有心思来计较我是怎么进来的？我是蜘蛛侠自己爬上来的还不成吗？”
　　“你不用管我。”林锦看着他，眉头轻皱着。
　　柯准眉毛一竖就要骂人，但到底顾忌着他是个病人，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算了算了，我是宰相，不跟你一般见识，你赶紧回去躺着吧，粥马上就好了。”
　　见林锦一脸欲言又止，他清了清嗓子，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道：“我来帮你可不是我心软，纯粹是你之前利用我的事情我还没找回来，你可千万别感动，免得之后被我伤害更加伤心。”
　　林锦本来不怎么样的心情反而因为柯准而松快了几分，他应了声，转身往书房走。
　　那里放着他的各种药物，配合着全都吃下去，满满一掌心，但那种憋闷的感觉这才算好了些。
　　林锦的双脚是冰凉的，躺在床上也暖和不过来，他觉得自己应该要找点事做，于是打开了手机。
　　看了会儿无关紧要的朋友圈，林锦到底没忍住，点开了叶子元的聊天框。
　　他开始打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来来回回的，足够写一篇小作文了，可是怎么都没狠下心发出去。
　　直到柯准敲门喊道：“出来吃饭。”
　　林锦这才猛地惊醒一般，将手机扔开，站了起来。
　　他又在干什么？！
　　人家叶子元都说了你恶心，说了下半辈子不愿意见到你了！你怎么还这么不要脸？这么犯贱？
　　林锦在心里骂着自己，飞快的往外去。
　　柯准会做些家常小菜，摆放在桌子上的东西都很清淡，倒适合林锦如今的身体状态，皮蛋瘦肉粥，青菜一碟，还有一份鱼汤。
　　在桌边坐下，林锦看一眼柯准，欲言又止。
　　柯准有些不大自在：“不用感谢我，我不过是助人为乐。”
　　林锦嗓子有些哑：“谢谢。”
　　“哼。”
　　柯准发了一个很独的音节。
　　吃饭的过程非常沉默，柯准本就是个话多的人，到了后半程实在是按捺不住的开口说道：“我帮你发短信请了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