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陌生人(45)

　　单元大门上靠着正在抽烟的刘琰，烟雾缭绕之间，他半阖着眼眸，像是一只等到捕猎的野兽，随时动身。
　　林锦离开已经来不及了，对方睁开眼睛，双目灼灼的看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
　　“过来。”刘琰招了招手。
　　林锦不动，刘琰便主动往前走，林锦这时才慌张起来，倘若叶子元突然杀个回马枪，那刘琰岂不是会被叶子元给看到……
　　或许是自尊心作祟，林锦比谁都更不想要看到这一幕。
　　他面无表情，步履却匆匆往里迈去，两人的身影挡在草丛之中。
　　刘琰低笑一声，跟上，道：“我听说叶子元也在上海？”
　　林锦心里的警戒线拉到了一级。
　　“还真是‘痴情’啊，不远千里的追赶过来，他当真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么？”刘琰看着他，“应该住在你家吧？老朋友好久没有叙旧，你不介意我上去跟他喝上两杯吧？”
　　林锦脸色青白，难看到极致，几乎是压着嗓子低吼了一声：“滚。”
　　“啧，你怎么这么激动啊，”刘琰低笑一声，往前凑了一步，语气阴森，“说起来，我之所以变成现在这男人不男人的模样，除了拜你所赐，叶子元也功不可没……当初若不是他我不可能去找你，也不可能在受伤之后反倒是被搞到了国外去……”
　　“当初我恨的人，可不止你一个。”
　　“砰”的一声——
　　林锦手猛地往上一抬，死死掐住刘琰的脖子，将他往单元门上狠狠抵去！
　　林锦眼底一片滔天怒意：“刘琰，你要是敢把除我之外的人牵扯进来，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刘琰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下去。
　　最后，他讥诮的翘了翘嘴角，冷声道：“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第五十一章
　　林锦又失了眠。
　　只要他一闭上双眼，就能看到当年的事情一遍一遍的在眼前重播，如同走马观花一般，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遍都看得浑身大汗淋漓，如同被水过了一次。
　　林锦吃了无数次药，都没能将那种心悸给压下去，最后只好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上班。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情绪出了问题，总觉得今日到处都有人对自己指指点点，可扭头看去的时候，每个人都做着自己的事情，似乎根本没有分散任何注意力在他的身上。
　　一整天林锦都如坐针毡。
　　到了下午两三点钟，林锦心脏突然疯狂而剧烈的跳动起来，那种莫名而来的感觉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林锦不由得起了身往茶水间去，平静了好一会儿，突然听到茶水间房门被急促的敲响。
　　“林锦，你在吗？”
　　林锦一愣，声音竟像是李西延的。
　　他将杯子放下，一拉开房门，便接触到李西延焦急的脸色，对方鼻尖蒙了一层薄薄的汗，似乎是赶过来的。
　　林锦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可能：“怎么了？”
　　“你跟我去一趟医院。”
　　苏仲廷到底还是走了。
　　走得时候勉强算是体面，两个儿子都在身边，他也没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死前没能见到林锦到最后一面。
　　林锦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断了气儿。
　　苏骅坐在床边，一只手放在苏仲廷已被白布遮去的身躯之上，对方双眸紧闭，只露了一张脸在外面。
　　李西延将林锦送到的时候就出了门，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俩和苏仲廷这一具尸体。
　　谁也没有开口，任由夕阳在窗前洒下橙色光辉，将整个房间细碎的灰尘吹得扬洒而起，颗粒感十分的明显。
　　林锦心中波澜不大，只觉得有些空荡荡的，其实直到苏仲廷死前，林锦都没原谅对方，可当看到苏仲廷闭上双眼躺在这里的时候，林锦突然就觉得所有的爱恨都没了意义。
　　那是上辈子的恩怨，而与这恩怨相关的三个人，都已经不在这世间了。
　　苏骅这才站起身，情绪倒算是平静，道：“我去办一下手续，你在这里陪他一会儿吧。”
　　林锦道：“没关系，你多陪陪他，我去办手续吧。”
　　苏骅静静的看了他好几秒，才微微颔首。
　　林锦转身往外走，手刚一搭上门把手，身后苏骅的声音突然又响起来：“林锦，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
　　林锦没回答，苏骅也就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太执着了。”
　　“因为太执着，所以你到现在都没能将恨意放下，也因为太执着，你才会执着于那种男人这么多年。”
　　苏骅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对叶子元的爱意的，林锦不太清楚，总而言之，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苏骅已经知道很久了。
　　苏骅从未表示过什么，独独到了此刻，才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林锦其实自己心里也清楚，是执着让他活得并不灵透清醒。
　　正如苏骅所说，尽管他已经觉得和不和叶子元待在一起已经没所谓，但对他的那份爱，依然根植于生命之中，一分都不少。
　　就好像一株绿植，他已经不再去浇灌它，可它仍然肆意在阳光下茁壮成长着。
　　苏仲廷的丧礼办得并不简单，毕竟在上海也算是豪门一族，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林锦只负责在一旁看着，全权由苏骅和李西延负责。
　　傍晚时下起了蒙蒙细雨，林锦站在墓碑前看了好一会儿，才撑着黑伞往回走。
　　被雾气朦胧着的天色显得暗沉阴森，摇曳的树枝被风声吹得哗啦作响，林锦往远处看去，这才发现叶子元不知道何时竟也来了。
　　也不奇怪，上海和北京隔得近，有生意上的往来是很有可能的。
　　林锦犹豫了一瞬，抬脚欲往前走，却不过一瞬，叶子元的面前多了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黑伞虽然往下压着，挡住了脸，但那身形即便是化作灰林锦都认识。
　　又是刘琰。
　　林锦的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只不过犹豫一瞬，林锦加快步伐飞快的往前去，走近了突然听到一声低呼，叶子元竟然扔掉了手中黑伞，一拳头打在了刘琰的脸上。
　　两人发起疯来。
　　混合着连绵不绝的细雨，一拳一拳的往对方的身上和脸上砸去，不留丝毫情面的。
　　林锦依稀听到叶子元骂着：“*尼玛还敢出现在老子面前？你他妈自己当年做了些什么自己清楚！老子的人你居然敢对他做这种事？”
　　两人滚作一团，在地上扑腾着，翻起满身泥浆，林锦也顾不上挡雨了，忙扑上前去护住叶子元，后背被打了好几拳，疼得心尖儿都在发颤。
　　因为林锦的加入，这一架莫名其妙的就落下帷幕，叶子元将林锦扶起来，抹掉嘴角的血，正要开口，刘琰低笑了声：“林锦，你到底是哪一头的？啊？”
　　林锦冷冷地看着他：“疯子。”
　　然后拽着叶子元转身就走。
　　刘琰的冷笑猝不及防的落入耳朵里：“林锦，你们都要付出代价！”
　　轰隆一声巨雷突然响了起来，几乎照亮半边天空。
　　小雨在转瞬的时间里化为了瓢泼大雨，夜色逐渐沉魅下去，将整个世界氤氲在一片雾气弥漫之中。
　　刘琰的声音阴森幽暗，走得远了，林锦才停下脚步，回头望去，那人已经走了。
　　孤零零的树干旁再无任何东西。
　　林锦的眼神越来越深，最后阴霾一片，宛如积郁已久的怨气，再也消散不开来。
　　“阿锦？”
　　叶子元轻声喊他。
　　林锦这才回过头，将眼神里的戾气化去，一片平和：“嗯？”
　　“你还是舍不得我的，”叶子元甜滋滋的说道，“护着我的地方被打疼了么？走，哥回家给你上药去。”
　　林锦看着他：“叶子元，我只是在还你。”
　　叶子元的笑容蓦地僵住了。
　　“谢谢你曾经对我的帮助，我不想欠任何人。”林锦说，“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说完，转身欲走，叶子元伸出手握住他的手变得空空落落，林锦的背影越来越远，消失在雨幕之中。
　　连亏欠都没有，他没有了丝毫的心软。
　　叶子元双手紧攥成拳，心底一片撕裂的难受，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体会到了林锦的难过。
　　有多少次，他都像如今的他这样，看着他来，又看着他的背影离开。
　　不过才短短几个月而已，叶子元都觉得已经承受不住——那林锦呢？
　　那么漫长的十年，他又是怎样熬过去的？
　　刘琰越发的变本加厉。
　　他不断的半夜的时候收到陌生号码的短信和来电，房间门口甚至被喷溅上了血红色的诡异符号，隔壁的邻居找了他一次又一次，就连公司都被这人再三找来，林锦根本拿他没有丝毫办法。
　　他报了警，警察却说没有造成人员伤害，不予处理，让他等出了情况再来报一次警。
　　林锦甚至动过利用网络媒体的心思，可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过去将会被公诸于众，就将这个念头给狠狠地压下去。
　　他不敢。
　　十二月初的时候，叶子元仍在对林锦纠缠不休，远超过了林锦对他的预判。
　　林锦愈发疲于应对刘琰的折磨和叶子元所谓的追求。
　　人前他要保持冷静，人后却要靠无数的药剂来支撑自己，若非惦记着刘琰此事未能妥善解决，林锦恐怕早已崩溃。
　　柳今打过好几次电话，让他回北京一趟，或者她找机会过来看看他，都被林锦拒绝了。
　　再度将柳今的要求拒绝，林锦坐在床上，怔然出神，叶子元的电话打了进来。
　　“阿锦，”叶子元声音似有几分疑惑，“我这边收到了一封匿名姓，收件人写的是你的名字。”
　　林锦猛地站起身来：“信是什么样子的？”
　　“白色的，边框有很粗的红色，字挺丑的，”叶子元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怎么了？这是谁寄的？”
　　“没，”林锦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没什么，我下午过来找你拿，不是什么要紧的信。”
　　叶子元应了声：“噢，那就好，晚上我们找你那小干女儿去迪士尼怎么样？”
　　“……再说吧。”林锦捏了捏眉角，一字一顿，“等我有时间。”
　　叶子元只好失落的挂断电话。
　　林锦看着不远处墙角堆着的满满一筐同样的匿名信。
　　他曾经拆开过一封，里面——一张信纸和一个很小的玻璃瓶。
　　玻璃瓶里是刘琰寄过来的他的体液。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林锦差点将自己的胆汁给呕出来。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将信封拆开看过，就连那张信纸都被他烧了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