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榄(59)
老贾比个OK,众人端着碗筷抬屁股起身。涂文开腔:“哪儿跑?都坐下!”
吧嗒吧嗒咂着嘴,又都不情不愿落回屁股。耗子臊眉耷眼地腹诽:我他妈打小就不爱琼瑶!非还按头强让看这出。
涂文一口大气儿朝外吐,对座臭葱的头帘都朝上飞。他阴腔怪调道:“我当,我当再见不着你呢。”
许青青叼着杯沿,半片嘴唇浸在茉莉清里,“我开始也这么以为来着。”
这话就没顺毛捋,冲气死涂文去的。他嗤笑:“后来怎么啦?琢磨通啦?还是想我功夫了?”
凌仔嘴里肉汤喷出小几寸,老贾白眼撇上天。
许青青神色宽容柔懦,给了涂文冒进的余地,她苦笑说:“你他妈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你事情办得就不漂亮。”涂文挑眉,翘腿,跩副死样。
“嗯。”
“老实话,我还找你找了蛮久的。”
“有多久?”许青青直勾勾看着他问。
“一他妈多礼拜呢!”
许青青眼珠朝下转,精怪说:“切,我以为能更久点儿。”
“我有病?我他妈安徽又不认识什么人,我上哪找?”
这是遁词,涂文其实愧疚了。一礼拜?丢个房产证还他妈得登报公示两个月呢。
老贾这会儿是教堂神父,是庙宇罗汉,是画上美人,得一息依托似的有他。但人间的事情复杂诡谲,尤其是情,有也没鸟用。他掏出包玉溪拆封,挨个分,许青青也给了一支。“来,抽烟,张嘴干说多劳神呀。”俩都不理他。他悻悻地又把烟别耳朵后头。
许青青又弯腰去翻提包,背后一截皮肤从裤腰里蹿出来,串珠似的骨节凸起,她显见的瘦了不少,缺了跟涂文上床时那点儿绵津津的肉感。她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塞涂文臂弯里,“今天,主要来还你的钱。”
潜台词像是:还后两清,分道扬镳。
这他妈是甩来道楚河汉界啊操!
涂文心里又犯堵了,瞄眼薄厚,随手往出抽了半摞甩桌上,不过脑子说:“那咱俩弄过几回也一并算算清呗。你不是算么?算啊!”
凌仔一口肉汤又呲出去不少。
老贾挥肘子接连杵涂文肋小排,咂说:“哎哎!过了啊......”活该光棍儿啊你是。
不过我说它干嘛!涂文硬着心肝脾肺,拼命挂着那幅从容的笑。
许青青懵着,目光停滞,眼泪也可预料地泉涌,顺着鼻唇沟朝下淌。她抹粉了,泪滴滑到下颌尖,滚成了米黄色。
“日。”臭葱彻底忍不了,豁然站起,吼说:“我去给拿点儿餐巾纸啊!”
“我也去!”
“我也去拿!”
“哎还我,还有我!”
叮咣五四,作鸟兽散。老贾叹着说句那我也去呗,起身也溜了。罗汉都从庙里逃了,真他妈佛跳墙。
漫长的沉默够叫涂文心平气定。
他撂下腿,熄灭烟,凑近用指腹抹她的面颊,小声道:“行了,我嘴贱,我给你揍吧,你使劲打。”
这泪,就更是开闸放水。许青青呜咽着扬他一耳光泄愤,涂文疼,也觉得舒服,扭脖子亮另一边:“这边也来一下!要打你打个对称的!”许青青闷声朝前一搂,紧拥住他。
他俩交过心么?没有,睡睡睡做做做,有也腌臜。而世论始终都在教人专情、忠贞,却从没说,不长情也是人拥有劣根性的其一部分。涂文承认,他忘不了曹露,这会儿逼问他一生爱谁,他还是说:臭婊子曹露。但这爱并非什么伟大的东西,沾沾自喜舞刀弄枪,一出痴儿怨女的独角戏,那头断了,不构成关系,这就是秧苗断水,死的东西。因为涂文偶尔也惊觉,自己已经记不清曹露最准确的样子,“爱”成蝉蜕了。
再说跟她,再不单纯,也蕴有一种互相体恤的默契。曹露爱财,好找他索钱花,那是该的;好找他索问确凿的明天,这就真是个悬而未决了。她却不会,她非绵延无穷尽的射线,从未有底气将日子看得很远。在一块儿上床,都就要那些微一刻钟肌肤相碾的温度。不希冀什么阳光灼白,雨里有道檐,夜里有撮火,她就好像知足?不贪图,当断则断,是她突然没了踪影,他要从她这儿学习的,而非质问的。
涂文摸她背,指法温柔,话说的又很切齿:“瘦柴了都,我再弄你都嫌硌。”
许青青擤着鼻子,抓起他一只手掌盖上自己左边胸房,说:“你捏,老娘还剩点!”
涂文说:“别骚,那帮一会儿就——操!哎我/操。”
许青青手已摸进他裤裆了,睫朝天飞翘,还挂着点泪。
兰舟牵着柳亚东的左手,两人五指已经不能紧密相契了,这是唯独的遗憾。
“我阿公其实不姓兰,所以我名字是瞎取的。”兰舟说。
兰舟突然提及的东西一瞬套紧柳亚东,扯住他,不让他思绪登上平台沿边,在围栏外飞舞飘散,一个不慎就会跃下去。
柳亚东问:“怎么姓这个?”
兰舟说:“这个好听啊,百家姓和字典随手翻的,胡自强也是我取的。”
“行。”柳亚东笑:“取别人的就不上心,自己叫个文雅的,给他弄个傻不拉叽的。”
兰舟狡辩:“他自己说就这个挺好。”
“废话,他那会儿懂几个汉字?能分出好歹?”
“我们七岁上学,老师才开始教。”
“结果,发现老师说的还不如你顺溜。”
“我会的早,阿公一直说。”
“阿公......不是你那儿的叫法。”
“他说他祖籍在潮汕。”
柳亚东心里一只雄鸡的版图,潮汕属粤,与西南一连,几乎呈对角,“怎么会跑到那儿?好远。”
“不知道。”兰舟耸肩,“他说那个年代乱,人都四处迁徙,去哪里没准头,就跟撒一把珠子似的,万水千山的,滚到哪里算哪里。”
“潮汕如今要比你家乡富多了。”柳亚东说的大实话。
“鬼知道。”兰舟笑:“他亏呗。”
柳亚东问了蠢问题:“他疼你么?”
兰舟摇头,柳亚东就不继续追问为什么了。
“你以前说,你跟胡孙儿来龙虎,是没办法。”
“我说过?”
柳亚东推他额头,兰舟朝后一仰。
“我爸吃药把家掏空了,不去没饭吃。”兰舟没等他问:“艾滋病。”
“然后就?”
“什么都没留给我,就有把木吉他,我又不会弹。”
“你想说什么?”兰舟倾诉的内容,超过他此前滴滴点点透露过的所有。
“我没剩什么东西了。”柳亚东吻上去前,他最后说:“我想说,我不能没有你。”
因这一句话的铺垫,这吻缺了此前的蛮悍无章,两人谨小慎微,不再较劲似的你填我补,都很谦逊,等着对方率先试探。兰舟等得心焦,呼出一息,手滑上柳亚东后颈朝前按,吻才加深,舌尖才缴绕。此前若说是喧嚣爆裂,这则是低回慢转。柳亚东始终闭塞着一窍——他无法将接吻做爱与喜欢这情绪相连,两者是断裂了。
很神异的,兰舟以己之力将二者黏合。他就能说,我爱你,所以想吻你,想干/你。
“小柳儿小兰!”老贾咣咣一敲小平台的铁门楣。
两人忙分离,嘴里的银丝黏了很长一道,都羞红了脸。
老贾没看见。他脸上确切说是副鸡贼的淫笑。他招手:“来来,过这村没这店了!来听你旧强哥的好戏!”
涂文一杵进,许青青就喊疼,搂着缓会儿,随即大开大合。她毛栗型的短发随动作绽开收束,如她在策马飞扬。涂文只解开裤子敞了怀,只露了肩颈胸腹,瘢痕就密得叫她数不清晰。她用指腹一条条一块块的揉搓过去,嘴里赫赫有声,催逼他:“用点力呀。”
“妈的,还嫌老子不猛!”涂文自下朝上捅,频率更快,他嘿嘿地咬牙笑:“爽不爽?!想没想?嗯?小骚货。”他心酥痒着挠不着,昂头狠狠亲了她两下。
许青青鼻翼翕张,颠着叫春,不成句子。
“干嘛躲?叫我找不见!嗯?”
“你着急我?你、你心疼我?!”她急巴巴地逼问。
换涂文闷声,加紧鞭笞她。
“我要和何老卵一拍两散,他恨我,找人去我老家铲了我爸的地,告诉他我在外面干的什么。”许青青俯身,一口口亲吻他发顶的青茬,“我爸心梗,没挺多久,才下葬。我不难过,他也不爱我,我做足了,够尽孝了。”
涂文一口咬住她的乳头,朝嘴里吸,“操,你好歹——”
“你着急我?你心疼我?”许青青腹腔酸软,那儿一痉挛,捧起他脸软绵绵地哼说。
“要是缺钱,多少我都可以借你。”涂文叹气。
许青青怨愤地拼命收缩。
涂文无套缴械,抱着她朝后仰,听她又有自暴自弃的哭泣声。
真的,涂文眼前这会儿白光万丈,也看得见一朵朵云彩。云彩上都是曹露的脸,他好久没这么清晰回忆起她模样了。那个慧黠的杏仁眼,扁塌的肉鼻子,嘴边一颗好吃痣,笑起来白牙一溜排。只是云彩几经形变,竟碎成了一片片,各自无所依据地,飘得很远。涂文有点难过,也不是很难过。他投诚说:“妈的,老子着急你!心疼你!想你。”
许青青一口叼住他左肩一块肉,“你别说了......”
他轻柔地在她小腹上画圈抹碾,“青青,你只管往狠里咬吧。”
没个几天,事态又一个猛进,涂文昭告说:老子要领证!都哗然,捧着下巴。
老贾嘲诮,但不多反对,只问许青青是脑壳进水吧?诚心要当涂家一门的正经寡妇,涂文兜头给他一肘,说他狗嘴放狗屁。
侯爱森为人更周密,问他你疯了?涂文笑骂说去你妈的大屁/眼,老子娶个媳妇怎么就疯了?侯爱森盯看他不响。涂文摸眉摸脸摸下巴,行径周折,如他有过的思虑。他喟叹,老气横秋的,其中也似有他十年的轻狂深蕴:“就想有个家不行么?”——冷水千百瓢,侯爱森一瓢都浇不下手了。他顾虑融化,只剩下一个劝诫:别要小孩。涂文听了哈哈笑,拍他肩,说我知道,老子还不至于那么不要脸!
事儿说给邵锦泉,等同于报备上级。涂文罕见看他笑得那样无防备,两瞳真如锦泉,温煦、慈济,有不作伪的真情滴淌。他颔首应好,给句低调点。隔天又给了红包,里头两把钥匙,说是薄份子。涂文愣着不要,邵锦泉直接抛掷进他怀里,皱眉道:“不备家财也好意思让姑娘跟你,靠你那几辆摩托?过日子总要踏实下来。”一把钥匙是丽水佳园小平层,一把是帕萨特B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