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囚(34)
何楚看着手机有点想笑,方瑜恩像是什么都不懂,又像是什么都明白,看得透何楚心中的不舍和胆怯。
外面的雨雾和路况困得人无聊,司机看他在发呆,开口:“你都有孩子了?”
何楚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但是也不吝于展示自己可爱的宝宝,说:“快九个月了。”
司机说:“第一个孩子吧,听你就没有经验,不能太宠着小孩子了,以后大一点大人会很累,现在也要教着他懂事一点,不能让他以为自己一哭就万事大吉,而且有哪个孩子不哭的。”
何楚身边的人都没有经验,也没有人这么告诉过他,他觉得有一点道理,但是在他这里不太管用,淡色的唇角勉强勾了一下,说:“我儿子他不能哭,他有先心病。”
司机表情顿住,后座瘦弱苍白的Omega对他腼腆笑了一下,像是安慰自己:“不过他马上就要动手术了,以后就可以和其他小孩一样。”
“会的。”
何楚看向窗外,心里也想着,一定会的。
他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天色灰蒙蒙,医院的灯光在滂沱的大雨中模糊朦胧。
何楚带着一身湿凉的雨雾回到病房,照顾宝宝一下午的方瑜恩现在要赶着回学校赶作业,都没有和何楚多说两句,拿着伞和外套就跑了,在病房里给何楚留了半份晚餐。
何楚一下午来来回回花了六个多小时,一点东西都没有吃,等方瑜恩走后,才一手抱着一个小包裹,喝着温热的粥。
“方方,你是不是想吃?”看着宝宝黑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何楚歪头对他笑。
何楚怀里快九个月的婴儿体重不到七千克,甚至不能像其他正常的小孩一样坐起来,在何楚怀里像一只瘦小羸弱的幼猫。现在被何楚抱着,没有像平时一样昏昏欲睡,只安静看着何楚——何楚之前还以为是他声带坏了,后来才知道是病情变得严重,发出声音对他来说也变成一件很累的事。
医生告诉何楚,如果不手术,他的孩子活不到周岁。
何楚知道医生没有吓唬他,吴怒和蓝姝好帮他垫付了所有的费用,但是何楚还是背着他们偷偷回去把自己的信托金取了出来。
可能是老天看他太能消化痛苦,性格怯懦都不敢怨天尤人,所以何楚觉得一切都有尽头的苦难,一直都没有结束。
抱着何辛的时候,何楚时常会有沉重的悲恸和无力,无数次地想如果是他自己就好了。
在术前准备和术前谈话中,医生都告诉过何楚,手术的风险很小,但是也有失败的可能,要心存希望,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何楚害怕失去他。
手术前一晚,何楚整夜都抱他、亲他,心底一遍一遍说:“何辛,别离开我。”
早上七点,护士来抱走何辛,睡得香甜的何辛马上就醒了,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何楚。
麻醉医生来和何楚谈完话后,何楚坐在手术室外的等候区,一个小时后,显示宝宝的手术开始了。
何楚一直没有动过,四个小时的手术里,方瑜恩什么时候来的他都不知道。
何楚整夜未睡,眼睛发红,整个人像是一抹白烟,随时都会散掉,又被什么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方瑜恩中途不敢当着何楚的面哭,跑到楼梯间偷偷哭。他第三次哭了回来的时候,手术正好显示结束,消息灯闪烁了两次,何楚站了起来,被方瑜恩扶了一下,两人都眼巴巴看着门口。
有护士来告诉他们,手术成功了,病人被送到了PICU,让他们回去保持电话通畅。
方瑜恩抱着他号啕大哭,嘴里说着:“太好了太好了,阿楚,都结束了。”
何楚整个人都虚脱了,和方瑜恩抱在一起,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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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在等着医院电话的时候,吴怒他们都来了——因为糟糕的天气状况,飞机晚点,导致他们晚到了几个小时。
知道手术成功后,蓝姝好给了何楚一个馨香的怀抱:“阿楚,你和宝宝都超勇敢,你们现在闯关成功了。”
何楚一直在笑,最后累得不行睡着的时候,嘴角都笼着一抹笑。
等到他醒来,吴怒已经代替他去和医生谈完话,说宝宝恢复良好,等离开PICU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因为何楚脸色太差,被吴怒他们强制留在病房休息,在他吃东西的时候,顺便把一直没有告诉他的消息和他说了。
之前因为手术,而且蔺洪滨的案子也只是在秘密审查,何楚一直都不知道。
这算作一个礼物,何楚之前的和现在的苦难,都结束了。
还没有高兴多久,何楚就坦白了自己偷偷回去取钱的事。
给他出主意的方瑜恩在他开口前,就偷偷溜到门口,借口自己要回去上课,跑了。
吴怒找不到人教训,又舍不得骂何楚,气得在房间里转圈。
“方方治病花了太多钱了,我现在又不能出去找工作,我知道姐姐已经帮我垫了很多,我不能一直都麻烦你们,而且那本来就是我的钱。”
“你现在身体不好,要照顾方方不能出去找工作,可以等以后,我们现在也不缺钱。你是不是觉得我照顾不好你们?”
蓝姝好拦在两人中间,马上说:“好了好了,吴怒你不要乱说话,你知道阿楚不是这个意思。阿楚,你叔叔嘴太笨了,他就是着急,你知道的,你现在去拿信托金,是能被查到的。”
何楚捏了一下手心,说:“我把钱都存在了瑜恩卡里,这个查不到的,就算他要查也只知道我去了银行。”
他抬起头,神色认真:“我知道你们的担心,但是都这么久了,没人会找我了,我们本来就在两个世界,不会有交集的。”
他说完,又有些开心地和他们分享自己以后的计划:“我都想好了,我还了叔叔和姐姐你的钱,剩下的,可以开一个花店。我的手不是不方便吗,也不好找工作,开花店的话,我也有时间照顾方方。是不是?”
他能这么想当然是好的。
就是蓝姝好眉心微蹙,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告诉何楚,蔺洪滨这件事,如果没有阮奕,自己不可能有现在这么高的效率,也不可能让蔺洪滨得到这么彻底的教训。
蓝姝好和吴怒对视一眼,在何楚的注视下,点头表示了认同。
阮奕在国外的工作差不多要持续两个月,其间也要接受一些治疗。
一个人在医院的时候,他也不觉得孤独,仍旧手机电脑不离手,用忙碌的疲倦把自己填满。
他是在三天后才知道何楚的信托金被取走了的。
阮奕心底很麻木。
在凌晨三点的时候,阮奕点开了发过来的银行监控,画面还算清晰,消失了一年多的何楚还是和以前一样,瘦得苍白嶙峋。
看样子离开自己,也没有过得多好。
他坐在休息室等候的时候,紧张握起手的小动作也和以前一样,像是害怕什么一直看着左右。
在怕自己么?
阮奕看到何楚出现在监控中的最后一帧画面,然后关掉了电脑。
当他找过每一个角落后,所有多余的情绪都被敛尽,他也不想要以前被何楚吸引起来的东西,这个突然出现的身影,已经很难带动他的心跳。
把电脑放在一边,阮奕揉了一下发胀的太阳穴,在自己安静又空阔的病房中,戴上耳机闭上眼睛,开始自己短暂的休息。
阮奕眼睛很漂亮,眼梢线条清晰,眼皮薄,有一条浅浅的折痕。只是他平时太过冷厉,让人不敢仔细看,也不会让人用“眉眼如画”这样温和细腻的词形容他。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眼瞳漆亮稠黑,没有半分刚睡醒的迷蒙,就像是没有睡一样。
“阮总,还没有到,您可以再睡一会儿。”
阮奕耳边听着飞机巨大的引擎声,窗外是近在咫尺的蓝天白云,六月灿烂的太阳照得他眯起了眼睛。
助理马上把遮阳板拉了下来,周围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停了下来,好像睡醒的人是一座自带冷气的冰雕,一醒来,周围的人都不自觉低了头,在冷空气下夹紧了尾巴。
阮奕没感觉自己有多瘆人,醒来就不准备再睡,摘掉耳机一边揉着眉心,一边让助理再说一遍等会儿的安排。
他其实心里清楚自己的行程安排,就是脑子还没有清醒过来,想听点其他声音压一压脑海里的另一个声音。
一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刚刚在平流层还艳阳高照,到了这里地面湿淋淋的,天空落着雨。
阮奕在机舱里刚准备站起来,助理就推出了一个轮椅,阮奕看这个轮椅就烦,好像在提醒他自己要变成阮达一样的废物了。
阮奕站起来:“不用。”
助理也不敢多说,在后面小声建议:“那您去医院的时候再用吧。”
阮奕迈着长腿走过廊桥,坐上安排好的车后,沉着脸看着外面陌生的城市。
他来这个有“医疗之都”之称的地方,是来看病的。他这三年经常出差,前前后后在国外动了十一次手术,勉强剥离了他身体里埋藏的隐患。
展钦给他找了一家国内的私人医院,有自己专门的大学培养门徒,一年能毕业的也就不到二十个。
阮奕他们到那个医院的时候,雨还在下,阮奕不讨厌下雨,就是一下雨他的腿就疼。
在坐轮椅和逞强之间,阮奕选择了前者。
他到这里来也有工作,带的人不算多,跟着他来医院的只有一个助理。
这个医院修得像是酒店,助理没有联系上医院的人,害怕老板的冷脸,急忙自己跑去找人。
阮奕在角落的休息角,没有其他人,只有旁边的位置放了一把直杆小伞,阮奕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闲来无事,又想拿出手机查查自己的工作邮件。
旁边位子的主人回来,是一个穿着雨衣的小男孩,瘦瘦小小的,小手里捧着一杯刚接的热水,指尖被烫得红红的。
阮奕帮他接了一下,小孩抬头看他,苍白羸弱的脸让他有一瞬间失神。
“谢谢。”小孩爬上旁边的椅子,穿着雨靴的小腿悬空,接过阮奕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一口,眯起黑白分明的眼睛,抿起颜色很淡的嘴巴,“姐姐接的,不烫的。”
阮奕和他坐在一起看着外面下雨的街,从窗玻璃上看到这小男孩把水杯放在旁边,然后弄着自己的小伞。
阮奕朝他摊手,他就把伞放在阮奕的手上,说:“这里坏了。”
阮奕帮他把两根脱出来的伞骨按进铆钉,看着伞上面的草莓图案,阮奕眼底划过淡淡的笑意。
助理这个时候跑了过来,还带着医院的几个负责人,大喘气:“阮总,不好意思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