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囚(42)
最新的几张是何辛坐在儿童椅上吃晚餐,有一只素白的手往他碗里添菜,高清的照片上,阮奕都能看清楚何楚手背上的伤疤。
阮奕看着照片,心口被照片上的那只手攥住,那些被克制压下的欲和惧,争先恐后地跑出来撑裂胸膛。
阮奕感觉自己像一个可笑可悲的觊觎者,眼底浮起淡淡的自嘲,身体里是贪婪的深渊,一层薄皮下刮起彻骨的冷风,如在荒原冻土之上呼啸而过,长空深夜,无人知晓。
第二天的时候,阮奕听自己的人说,何楚带着何辛去了他的花艺店——好似这几天都和以前一样,无波无澜地度过了发情期,生活照常。
都是成年人,何楚的世界不是只有一个阮奕,他一直坚韧,现在也独立了,不可能再因为一个突然出现的人就方寸大乱。
何楚的从容不迫,让阮奕不受控制地又去想,自己耿耿于怀的这几年,何楚是不是过得很好很好,好到从来没有想起过自己,所以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威胁。
太久了,阮奕除了能确定这个人是何楚,其他什么都不能确定。
现在何楚的变化让阮奕后悔自己昨天自负的决定。
阮奕让人在何楚店里订了一束花,送到自己病房。
何楚店里主要是做花艺定制设计,做各种花篮、花束、花盒、花环等等,店里鲜切花存量不算多,这几天方瑜恩会帮他来看一下,除去有些鲜花开过了头,其他都还好。
何楚把不太新鲜的花放在外面低价处理的时候,何辛就坐在小板凳上晒太阳,有人来了就和人说,香水百合多少钱,这个玫瑰叫红袖,那是做装饰用的凤梨花,不能吃……
何辛坐在门口像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吉祥物,而这里周围都是医院,人流一直都很稳定,只要开口问过的人,一般都会带走两枝。
何楚在里面整理东西的时候,接到了订花的电话。
他今天没有想要开店——他都没有去进货,就是不想待在到处都还有Alpha气息的家里,便带着何辛出来走走。
对方听到他说了店里没有什么新鲜的花,还是订了一束花,让何楚自己设计。
看和方瑜恩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何楚就坐下来,以店里保鲜期还很长的马蹄莲为主,周围用贯众蕨、伯利恒之星、桔梗、星芹这些浅青淡紫的花卉做衬,扎了一个圆圆的手提花篮。
当中午的太阳升到头顶,照下来的阳光有些烫人后,他把何辛牵回来,将剩下没有卖出的几枝花插进花瓶,放在自己的工作台上。
何辛配合地说:“真好看。”看到何楚做了一个花篮礼盒,又说,“这个也好看,爸爸你要去送花吗?”
“对呀,要送到医院去。热不热?”何楚伸手摸了一下他后背的隔汗巾。
何楚让他晒太阳,又怕他热起来吹风受凉。何辛不能感冒,感冒的话就会咳嗽,肺不舒服就会影响到他那颗不强壮的小心脏。
何辛摇头:“晒着好舒服。”
何楚笑了一下,摸到隔汗巾温暖干燥,亲了亲他软软的脸,最后关上店,撑伞带着何辛去了医院。
还是方瑜恩他们那个医院,住院部装修得很高级,何楚来了好多次,找病房对他来说算是轻车熟路。
站在电梯里按下楼层的时候,他还分神想了一下,听方瑜恩说过顶层是特级病房,一年就住不到十个病人,但是又都是要惊动半个医院的医生的人。
这是何楚第一次来这一层,电梯门打开,往前迈出一步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心头一顿,环视了一下安静洁白的周围。
不应该。
他稳了稳心神,牵着何辛去敲门的时候,心里也还是觉得不可能是阮奕。
开门的人是一个年轻的Alpha,温和有礼地让他把花篮拿进去。
何楚一般不进病房,客人有这个需要,他也只好照做了,让何辛在外面等自己。那人说:“没关系,一起进来。”
病房里都是药味和消毒水的味道,何楚手里拎着的鲜花散发的淡香在这种对比下分外好闻,顺带着他,还有他牵着的何辛,一大一小也像是两株纤细的鲜花,雪白秀致又脆弱到极致。
助理领着人,偷看得眼珠子都要移位了,兀自紧张得不能呼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天,见到活的了。
“阮总,花送到了。”助理把人领进去后,就默不作声退了出去。
何楚在往房间里走的时候,就闻到了阮奕的信息素,从昨天开始,他就一直害怕得想要马上离开,但是在此时他的脚步却没有停下来。
脑海里所想的阮奕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的场景没有出现,他还是平时的打扮,一丝不苟的衬衫长裤,表情漠然又矜贵地靠在床头,剑眉锋利,挺鼻薄薄,眉目间有说不出的高贵矜傲。
何楚他们进去的时候,阮奕正单手操作着电脑,另一只扎着针的手修长如冷玉放在一边。
在助理走后,他才吝啬地从屏幕上抬起头,英俊苍白的脸看向何楚他们:“放过来。”
何楚去把花篮放在病床边,闻到阮奕不加掩饰的信息素,手指微顿,下意识想要摸一下自己后颈隐隐发热的腺体,在旁边拘束地站着,不知道是走是留。
突然手上冰了一下,阮奕用扎着针的那只手握住了他的手,淡声道:“方方,你过来。”
何辛过去,阮奕单手把何辛抱在自己身边,问他花篮里的花都有什么。
何楚的手被攥在阮奕手心,他僵着没有动,看往阮奕身体里输送冰冷药液的输液器,又看何辛。他不明白昨天还那么强硬的人,怎么现在突然就孤零零待在医院了。
何楚一直都迟钝,偏偏这次心口一致了:“你怎么了?”
阮奕看了他一眼,又移开视线:“没事。”
何楚看他抱着何辛,猜他应该是想见何辛,心里又怕又心酸。
阮奕一手圈着何辛的小身体,另一只抓着何楚的手也没有松开,问:“这是什么?”
何辛认真辨认着花花草草:“唔,是尤加利。”
等到何辛辨认完一个花篮里十三种植物的时候,阮奕那只冰凉的手也有了些温度,听到何辛说何楚还会做更漂亮的花束后,抬手摸了一下何辛的头,目光落在圆圆的花篮上,另一只手心里是何楚带茧的手指,他突然问:“为什么做这个?”
何楚反应了一秒钟,知道阮奕在问自己的时候,左手下意识回握了一下,被抓住的手也挣了一下。
没有等到何楚回答,阮奕松开了手,嘴角冷冷挑了一下,说:“也是,你一直都不怕吃苦。”
其实何楚挺喜欢自己现在的工作,就算做花艺师不轻松,也好像比不上自己之前的梦想,不过人总要往前看,何楚也不惋惜自己的手。
但是现在他又被阮奕话里的嘲讽刺痛了,退开半步,说:“方方我们该走了,和……”
何楚还是不够心狠,抬眼对上阮奕冷冰冰的眼睛,匆匆移开视线,不知道该让何辛怎么称呼他。
阮奕抱着何辛没有松手,问:“方方,可以留下来陪我吃饭么?”
何楚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阮奕,也猜不透他的心思,更不敢让他单独和何辛在一起,马上说:“我们和瑜恩约好了中午一起吃饭。”
何楚走过去把何辛抱起来,没有去看阮奕沉冷骇人的视线,说:“我去叫你的助理进来。”
在外面的助理以为今天都用不到自己了,没有想到过了不到半个小时,人就出来了。
他战战兢兢地进去,果然就看到了老板冷着一张脸,气场阴沉骇人,心虚提醒:“您手上回血了。”
想到刚才在外面朝自己露出腼腆笑容的Omega,想要把何楚向自己打听的事说出来让阮奕开心一下,还没有开口,阮奕就掐了一下眉心,有些不耐烦的样子:“还有多久结束?”
“医生说还要商讨一下,最快明天敲定方案,然后拿给您确认。”末了,他补充了一句,“等这瓶输完,您还有三瓶。”
言外之意,还是不要去追人了。
作者有话说:
二哥一次失败的卖惨经历
第二十五章
何楚抱着何辛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何辛问:“我们不陪陪他吗?他一个人。”
他以前住院的时候,身边一直都有人陪着,虽然对阮奕的感情还很模糊,但是又从心底觉得他有些可怜。
现在何楚听何辛这么一说,就像是对不起谁了一样,何楚心虚又不安,抱着何辛找了附近最好的饭店,要了以前阮奕喜欢吃的菜,让人送到医院。
阮奕不缺人照顾,肯定也不缺这些,说不定送过去,阮奕也不会看一眼,但是何楚想不到还有什么合适的事能让自己做。
在路上,何辛坐在车上,问他:“爸爸,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阮奕太强横,何楚性格又是软绵绵的,之前他们之间的矛盾好像一直很简单,阮奕的不会爱和何楚的想太多。
何楚环着他的肩膀,把他圈在自己怀里,摇头后,问了一个让自己紧张的问题:“方方,你是不是喜欢他?”
何辛眼底单纯又澄澈,看着何楚点头,说:“但是我最喜欢你。”
何楚依靠着何辛取暖,却又总是在亏欠他——没有给他一个健康的身体,又没有给他很好的生活,也没有让他对另一个父亲的期待得到回应。
他轻轻抱着何辛,轻声说:“我也是。”
下午方瑜恩不用去学校,也不用去医院,他们昨天就说好了,今天来领证。
在民政局附近的餐厅吃过午饭后,算着工作人员上班的时间,方瑜恩让跟着一起过来的司徒嬴照顾一下何辛,然后和何楚走了。
“不要怕,我查过了,就算是打官司,法院大多数是根据家庭收入和陪小孩的时间来判。我们两个的收入加起来比不上他,但是也算正常了。然后陪小孩的时间肯定是我们多,加上何辛的意愿,他没有胜算的。”
因为何楚吃饭的时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方瑜恩抓住何楚的手安慰他。
何楚没在想这个,他昨天六神无主,才听了方瑜恩的话,现在心底又紧张又害怕,又时不时想起在医院的阮奕。
何楚突然问:“瑜恩,你知道他在你们医院吗?”
“嗯?什么?他住院了?不是故意的吧?”说完方瑜恩又觉得不可能,阮奕那种又煞又硬的人不可能做这种事,“我在外科,不清楚这个,我帮你问问。”
他们两个坐在民政局外的花坛边,等着方瑜恩向医院的师兄老师打听消息。
当然什么都问不出来,这种事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会诊也不要学生参与,方瑜恩的关系网里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唯一知道的消息是住了一个富豪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