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囚(9)
方瑜恩因为摄入得很少,只是全身起了又麻又痒的红疹子,脸肿得很大,他在家里休息了三天后就回了学校,然后小心问起何楚是不是身体不太好。
在倒掉的饭菜里,还有何楚呕心抽肠的呕吐声中,精心雕饰的假象渐渐脱皮剥落。方瑜恩有点喘不过气,他去问何楚怎么回事,又替何楚哭了出来,就像后面很多次,他都在替何楚发出声嘶力竭的声音。
老师还在讲台上,方瑜恩突然站起来,说:“老师我不舒服。”
他跑出了学校,去钟江远平时和他那群朋友待的几条街,看到了和朋友蹲在路边抽烟的钟江远。
不是钟江远。
方瑜恩更怕了。
但是他出奇地冷静,他去店里买了一把水果刀和透明胶布,把透明胶粘在上面,然后在学校外等着,等着国际部低年级的Omega放学,其间在甜品店给他爸写了一封信。
他见过骄矜傲慢的蔺昭熙,在看到蔺昭熙走出来的时候,马上走了过去。
蔺昭熙今天过生日,走出校门的时候,旁边两个朋友帮他拿着别人送给他的礼物。
长得好看,家境优渥,让他在同龄人中非常受欢迎,他的那些脾气也自然而然地让身边的人惯着。
蔺昭熙让自己的朋友先坐上车,说:“我要去取衣服,你们先去我家。”
他刚准备坐上另一辆车,一个人跑了过来:“等等,请问何楚在哪里?”
蔺昭熙看了一眼方瑜恩,想起这个人是何楚的朋友,嗤笑了一下,说:“谁知道。”
“他今天没有来上学,是生病了吗?”
蔺昭熙歪着头无辜地看着他,说:“关你什么事?”
方瑜恩往前走了一步,说:“我知道你们全家都是变态,你们一定会遭报应的,我找不到他,我一定会报警。”
蔺昭熙脸上僵了一瞬:“你知道我家有谁?好笑,我家怎么了?你再胡说我会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叫报应。”
方瑜恩把袖子里的刀攥紧了,刚刚抬起手,就被旁边的保镖挥开,被隔开了。
蔺昭熙坐上车,滑下车窗,轻蔑的目光看出来:“何楚只是我家的一个养子,别以为和他关系不错,就能从我家得到什么,省省你的心思。”
方瑜恩双肩绷紧,在原地深吸了几口气,然后招手拦下一辆车,跟上前面刚刚开走的车。
钟江远正蹲在马路牙子上抽烟,旁边靠着路灯站着的几个朋友还在揶揄他昨天差点被人灭口的事。
昨天他在堵何楚,结果突然来了一群人,下了车就朝他走过来,要不是他的摩托够快就真的让人追上了。
现在想起来,他还有点心有余悸,也想不通是谁要搞自己。
思来想去就只有何楚。
钟江远站起来用脚蹍了一下烟头,朋友拍他的肩膀让他去看街上开过来的豪车:“不是又来找你的吧?”
前天何楚那个养父找过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钟江远担心昨天的事再次发生,往后撤了半步,车里只走下来一个高大魁梧的保镖:“钟江远先生,借一步说话。”
他的朋友怪笑起来,取笑他是不是真的攀上了个小少爷。
钟江远以为是那个养父,坐上车,发现是一个不大的Omega,不过脸上的表情倒是和蔺洪滨如出一辙,都是目中无人的样子。
在车动起来的时候,钟江远惊道:“干什么你!”
“带你去接人,你不想接走何楚么?”
钟江远盯着这个Omega的脸看了半晌,觉得这家人可真有意思。
蔺家今天来了很多人,各色的豪车都依次停在路边,也把蔺家外的停车坪占满了,花园草坪上站着三五成群的客人。
蔺昭熙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回来。他回二楼房间换了一身衣服,然后笑得甜蜜蜜地站在母亲身边,在看到阮奕他们来的时候,马上跑了过去。
许宜彤生病后很少在这种社交场合出现,她这几天心情不错,气色也好了很多,脸上带着精致的妆容,和阮奕站在一起,也看不出年纪。阮奕站在温婉秀美的许宜彤旁边,整个人也没有平时那么锋锐,琼林玉树一般,两人一出现就吸引了很多视线。
蔺昭熙跑过去笑着向阮奕摊手,讨要自己的礼物,一副天真可爱的样子。
“小熙还是没有长大的样子,让人笑话了。等会儿你二嫂过来,你可不能再这么缠着你二哥了。”蔺太太在旁边笑着说。
蔺昭熙的脸因为这句话显而易见地沉了下来,转身的时候,嘴角彻底耷拉了下来。
他之前因为阮奕订婚的事又哭又闹过一天,现在他能假装这个未婚妻不存在,偏偏有人要提醒他。
还要让她来他的生日宴。
蔺昭熙恼怒地责问跟过来的母亲:“为什么要请她来?”
“你许阿姨带来的……”
“我不管,我不要看到她!”
蔺太太看着他阴沉沉地走掉,对周围看过来的人笑了笑。
许宜彤注意到了蔺昭熙情绪的变化,也看到了他对人发脾气,对阮奕说:“小熙年纪大了,以后不能再让他像以前一样跟着你,让人看到对你对他都不好的。”
阮奕“嗯”了一声,目光淡淡地在四处的角落里找人,一般这种宴席,何楚也会出现。
他看了一下腕表,也应该到了何楚放学的时候,他让人看着钟江远,他不应该还能去缠着何楚。
昨天何楚也说他是今天轮休的。
大概是不喜欢这种场合。
他收回自己的视线,跟着许宜彤去见她的几个朋友。
何楚在卫生间,四四方方的墙壁和门挡住了外面的声音,他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他蹲在地上,结着血痂的左手捧在胸前,右手拿着牙刷在地上瓷砖交界处磨着,然后看了一下牙刷尾部磨出的一个尖锐的锥。
按照生日宴的流程,会有拍全家福的时候,等会儿可能会有人来把他叫出去。
他会离蔺洪滨很近,也可能不会。
看昨天晚上的样子,蔺洪滨也是怕死的。
何楚现在唯一觉得可惜的就是,他被拿走的手机里有很多的录音,那些话里的意思不是很明显,但是要是他和蔺洪滨都死了,应该会有人从录音里听出点什么吧。
没有人会想用这种惨烈的方式,去换一声让人注意的响。
还有两个月,蔺洪滨就不再有他的监护权,但是何楚想,他到这里就可以了。
已经有点发炎的伤口周围有些烫,昨晚被铝片戳进了掌心,流了血才会让蔺洪滨误以为是药效起来了。
他靠着伤口传来的痛觉,维持着清醒。
听到有人开门的时候,他从地上站起来,后脑惊冷,眼前也发黑,握了一下僵疼的五指,有点恍惚地站稳了。
“何楚,要拍照了,太太让我来叫你。”宋姨用钥匙打开了卫生间的门,目光从他惨白的脸上匆匆掠过,“太太说等会儿拍照就在后面暖房拍,不用去影响其他客人。”
她带来了医药箱,简单给何楚包了一下手,也拿了衣服让他换上。
关上门前,她提醒何楚:“何楚,前面有乐队在表演,你有什么事可以大声叫外面的人。”
何楚换了衣服,拇指磨着手里那个尖锐的锥,脊背阵阵的冷传到晕热的脑袋,像是有一根冰冷的针扎在脑海里,把他所有的力不从心、惴惴惶恐全部都压下。
“何楚。”蔺昭熙突然进来,穿着矜贵端庄,脸上带着笑,“我放你走。”
他手里拿着两个细高的酒杯,递给何楚一杯:“你男朋友我帮你叫来了,就在后门等你,你出去就可以找到他。”
何楚看着面前淡金色冒着气泡的香槟,没有接,蔺昭熙满不在乎地喝了一口,说:“我要你帮我做件事,把这杯酒拿给二哥,让他来找我。”
从蔺昭熙的出现到他说的话都充满了怪异,见何楚还是一动不动的样子,他说:“我和二哥吵架了,你帮我叫一下他,让他知道我想和好就行了。至于你,我就当做个好事了,你出去后就和我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何楚瞳孔像渐渐见到了光一样,他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一直抵着尖锥的手松开,抬起手接过了酒杯。
跟着蔺昭熙走出房间的时候,外面没有人,走过短廊,蔺昭熙指了一下阮奕那边,推何楚,说:“快去,把二哥带来。”
客人都站在草坪上专心听着蔺洪滨音乐家好友的演奏,阮奕一个人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地喝着手里的酒。
刚才阮时昌也来了,大概是没有想到许宜彤这次也来了,跟在他身边的还有顾星眠——阮时昌也真的很是花了一些精力,为了能光明正大带着他,专门给他安了一个助理的头衔。
现在汪其悦陪许宜彤去散步,阮奕打算等这首歌结束,就去找阮时昌。
刚才他已经把阮时昌气得不行,他要趁这两个人走前,再去敬一杯酒。
想到这里,阮奕的嘴角就挑了一下。
“二哥。”闻到一股香甜的信息素,然后就有人动作很轻地拉了一下他的衣服。
阮奕回头,就看到站在香槟塔后的何楚,尖脸羸弱苍白,递给他一杯酒,说:“二哥……”
前面激昂的演奏盖过了何楚的声音,阮奕只看到他嘴唇一张一合,也注意到他一只手上的伤,左手手掌缠着医用绷带,五指苍白纤细。
阮奕刚才见蔺洪滨的时候,也看到他脖子上贴着医用胶布,说是不小心刮到了。
阮奕喝了几口酒就放下杯子,手推着他的肩膀,说:“换个地方说话。”
他们从花园的小道走回了何楚在后面的房间,和前面的草坪隔着一栋楼房,这里就安静多了。
阮奕看到何楚进房间后就把门反锁了,眉心皱得更紧。
按道理来说,阮奕是不会这么和一个没有被标记的Omega单独待在一个房间的,而之前见到的人也在提醒阮奕,他有多么厌恶柔软无辜的Omega。
但是阮奕现在不想一竿子否认了所有人,比如说,这里就有一个何楚。
他也试过讨厌何楚,却还是觉得这个小Omega可怜,于是一次次伸手。
何楚的存在就是告诉他,不是所有人都像顾星眠,有人真的可憎可恶,也有人真的伶仃无援。
在房间里,阮奕皱眉检查了一下他额头紫青的伤,又拿着他的手看了看,问:“何楚,到底怎么回事?”
他看向何楚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晃了一下神,觉得何楚的信息素好像比之前浓郁太多了,眉心微皱:“蔺洪滨对你做了什么?”
他不该这么问,蔺家和他家是世交,为了一个何楚,这么揣测自己的世伯本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