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囚(48)
看到他眼底的戏弄,何楚脸红得都要冒热气,从阮奕身上下来,低头小声说:“那我先走了。”慌张逃走的时候连要拿走的水杯都没有带出去。
等到何辛醒过来,何楚就没有再去敲过书房的门,在外面的时候,还下意识绕远了。
何辛醒来后发现了何楚的琴房,对小提琴很感兴趣,问何楚会不会拉。
何楚没有在他面前提过,现在面对何辛的问题,有些于心不忍,想着他也听不懂,就拿出琴随便拉了几个调。
何辛一如既往地捧场,拍小手说:“真好听。”
何楚刚笑了一下,身后传来阮奕低沉的声音:“再拉一首。”
阮奕走过来,站在他身后翻了一下上面的琴谱,高傲地点了一页:“这个,你以前擅长的。”
向上是阮奕沉甸甸的目光,看下是何辛期待的眼神,何楚骑虎难下,左手指尖无意识动了一下。
胸口无声起伏了一下,何楚左手托琴按在琴弦上,左手拿着琴弓,拉了一个短小简单的霍拉舞曲。
阮奕见过几次何楚拉琴,他还存着何楚去柏林的学校面试时的视频,细白的手指轻快地在琴弦上起舞,身体挺直如一根清俊的细竹,像是只有一束光照在他身上,沉静投入得引人注目。
今天看着何楚再拿琴的时候,阮奕本来僵滞的胸口又活动了一下似的,一直看着何楚白皙的侧脸。
何楚很快就结束了自己的独奏,放下琴在何辛的捧场声里,无不可查地苦笑了一下。他拉的是自己小时候的初学曲,没有什么特别的曲式,但是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勉强,揉弦的时候,僵硬迟钝的手指差点就跟不上走弓的节奏。
“爸爸,你好厉害,以前我不知道你会这个。”
何楚虽然很久没有动过琴,但是习惯还在,收起琴的时候,用抹布细细擦着琴身,说:“很早就不喜欢了,就没有提过。”
阮奕听不得这些,他现在觉得何楚每句话都意有所指,目光又沉了几分。在何楚把琴收起来,牵着何辛准备出去的时候,阮奕说:“你的手是不是受伤了?”
他刚才注意到何楚的手指有些凝滞,不似以前轻盈,觉得这是这些年负重搬花造成的,没有给何楚开口的机会,又替何楚做了决定,说:“明天去看看医生。”
然后揉了一下儿子的脑袋,把何辛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又进了书房。
阮奕在书房待到窗外金乌坠地,暮色四合,他在等着何楚开口,只要何楚开口,他也不介意维持一家三口的平静。
可是何楚没有,在送何辛离开的时候,甚至很轻松的样子,还交代何辛乖乖听阮奕的话。
在把车上就睡着的何辛抱回去后,阮奕开车去返回。
站在电梯里,他几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电梯门打开,阮奕没有往前走,仔细辨认了一下空气里的气息。
有自己熟悉的Omega气息,他失常的心跳才归于平静,往房间里走。
何楚小时候就喜欢坐在地上,现在也一样,阮奕在琴房找到他的时候,他就盘腿坐在地上,手边放着打开的琴盒。
阮奕不满地看了一下光洁的地板,他让人送来的地毯还没有送到,淡声说:“不要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坐在地上。”
何楚答应了一声,抱着琴盒从地上站起来,在阮奕站在他身后的时候,突然说:“国外一个顶级的乐团有几场巡演,老师想带我去看看,我也想看。你可以让我去吗?”
阮奕明白今天和昨天一样,都是何楚的交换,沉默了一会,问:“什么时候?”
“明天。”
“去多久?”
“半个月左右。”
阮奕看着何楚,几年前他愿意送何楚去学琴,就是牢牢抓住了何楚在意的东西,确信可以把人捆绑在自己身边,何楚不管去多远,也都在他身边,而且那时候阮奕笃定着何楚的喜欢和心软。
只是何楚现在做的一切,不知道是要提醒自己的位置,还是在提醒阮奕。
阮奕清楚自己没有做错。他是怕何楚不爱他,所以他不会让何楚离开自己左右,在他刚准备拒绝何楚的时候,何楚说:“我想去试一试自己能不能重新学琴。”
阮奕直觉不能信何楚的话,何楚又绝情又心狠,能放弃自己的小提琴,也能不要阮奕,现在这么说只是让自己心软。
但是阮奕还是为何楚话里的意思心动不已,不敢不要何楚给他的希望。
“好。”阮奕拇指抹过何楚眼角那粒小痣,低头亲了一下,然后犬牙咬住他后颈的腺体。
第二十九章
路业洲的拳场上面是一家合法的赌坊,他不怎么露面,一般人也不知道他才是这里幕后老板。
今天有人打电话到经理那里,说了他的大名,还要见他。
路业洲正好要过去看看,问了一下那人的名字。
听到“何楚”这个名字,路业洲条件反射一样微挑了一下眉峰。
路业洲就见过何楚两次,除去阮奕把人带到拳场的那次,还有就是阮奕结婚那天,他去帮阮奕守着人——他和展钦不一样,或多或少能明白阮奕心里在想什么,大约是,情字动人,是个人就难逃内心痴念。
现在何楚突然出现,路业洲有三分意外,更多是好奇。
何楚坐在他的办公室等他,听到开门的声音就回头看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份路业洲让人准备的水果捞,然后站起来对着路业洲客气笑了一下。
何楚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安静,没有锋芒的五官白皙静美,从唇角到眼梢线条清晰柔和,眼睛像一幅笔触多情温柔的画。
安静的背影和腼腆的笑,还有手边的琴盒,和当初坐在狭小休息室等着阮奕的那个小Omega一模一样,让人有一种昨日重现的错觉。
真的一点都没有变。
何楚对上路业洲浅灰色的眼睛,有些紧张。
阮奕的朋友他就认识两个,但是他不知道怎么联系上自来熟的展钦,就找到了这里,又因为以前的事,他对具有压迫和攻击性的Alpha心存阴影,不觉掐紧了手心。
“找我什么事?”路业洲和盛气凌人的阮奕不一样,也不好奇他的出现,坐下来后浅灰色的眼睛带着笑,直接开口。
贸然跑来的何楚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路业洲还记得自己,摇了一下头,说:“我来是想问一些事。”
路业洲:“关于阮奕?”
何楚扯了一下嘴角,说:“顾星眠,你认识吧,他来找过我。他觉得我会帮他,就让我把阮奕邮箱里的东西都转发给他。”
阮奕家里的那些人想做什么,不难猜,但是何楚这么说让路业洲目光一顿,有些讶异地看向何楚,瞥了一眼Omega被标记过的后颈。
何楚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他要说的不是顾星眠,毕竟阮奕自己就会提防着他身边不怀好意的人。他有些犹豫开口:“还有,顾星眠和汪其悦有联系,我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我想,阮奕应该注意一点。”
路业洲脸上因为何楚说的话带上了几分认真,说:“我会提醒一下阮奕。不过,这件事你怎么不自己告诉他?”
何楚有些局促地摸了一下后颈,说:“不太好。”
人家的身份在那里,何楚没有立场,更不能在背后这么说,所以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脖子都有些抬不起来,脸上也发紧,“我想麻烦你能帮忙查一下,要是是我想多了,就不要告诉阮奕。毕竟是阮奕他公司上的事,他最近应该更谨慎一些。”
路业洲突然有些不懂了。
虽然不清楚两人之间的爱憎纠葛,但是路业洲和展钦一样,因为见过阮奕为了何楚失意落寞的样子,所以都不认为一个先离开的人,对阮奕那点稀薄的感情没有在这五年里消逝。
现在路业洲看着何楚,发现自己和展钦一开始就低估了别人的感情。
不管是对阮奕,还是对何楚。
何楚把手里捧着的水果捞放下,说:“我就先走了,我和老师约好了在车站见面。”
路业洲注意到何楚的左手在放下东西时,五指肌肉有些僵硬,还会不自主的和握,皱了一下眉:“你的手?”他自己就一身伤病,很了解地开口,“你这个是陈旧性损伤后遗症吧,怎么弄的?”
何楚说:“手指以前断了,没有恢复好。”
“阮奕知道么?”
何楚对他温和笑了一下,说了一声“再见”。
看何楚的样子,路业洲直觉两个人之间不太对,明明很在意,又什么都不告诉阮奕。
而阮奕,大概也还在误会何楚。
在何楚失踪后,阮奕的家世,让他不能,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找人,所有很多时候是路业洲在帮他在看不见的地方找线索,又抹去痕迹。路业洲见过阮奕的痛苦和失落,所以他知道以阮奕的骄傲或许他一辈子都不会问当初何楚的离开。
路业洲几步追了出去,拦住何楚的车门,说:“何楚,你还记得你走的那天吗?那天阮奕让我在你们家楼下等着。”
何楚记得,他以前就是把绑架自己的人当成了路业洲他们,后来路业洲来救他的时候,他也远远看到了路业洲的脸。
“其实阮奕是想让我接你去一个地方,他怕自己没有时间。”路业洲不好评价阮奕的对错,不多说,“你有机会可以问一下他,或者,翻翻他的手机。”
何楚明白路业洲的意思,阮奕还做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里面可能窥见阮奕对他的感情。
但是这些对何楚来说已经不重要,越清晰,就越痛苦。
从路业洲的店里离开后,何楚没有去车站,他还想去祭拜一下长辈。
许宜彤下葬的时候,何辛刚刚出生不到一个月,何楚知道消息的时候,他自己还不能下床,就存了遗憾。
后来回来祭拜自己父母的时候,也会来偷偷祭拜一下许宜彤。
阮奕给许宜彤立的碑上没有照片,只有简单的一行字,她的姓名,生卒年月,没有阮时昌的名字,也没有阮奕的。
何楚把自己带来的白玫瑰放在墓碑前,深深鞠了一躬。
何楚不想做牺牲者,他从小有的东西就太少,又长久无依,如果可以,他也想比任何人吝啬,但是他不能。
何楚又不是以前的自己,一个什么都不懂,只想要阮奕的笨蛋,“值不值得”四个字挡在何楚面前,让何楚寸步难行,只能小心翼翼藏起自己卑微的爱情。
何湛和楚问凝的墓园在相反的方向,何楚过去的时候,太阳已经不算热烈,墓园安静空旷。
何楚本想是想告诉他们,自己最近过得挺好,让他们有空可以去找许宜彤。
但是面对着何湛和楚问凝不变的面容,有些一些委屈和苦楚压不住,他像是在了林立静默的碑石间迷了路,对着静默无声的父母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