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痒(6)
“我找人修一修就行。”
“我找人来帮你修吧。”
两个人同时出口,时郁闭上嘴,厉逍说:“麻烦是我搞出来的,总不能还要你这个苦主承担损失,还是我来吧。”
对方的态度坦然而诚恳,让时郁觉得,自己如果拒绝,多少会显得矫情。
而且厉逍说得也没有错,确实是他惹出的事,自己没有理由拦着他承担责任。
于是他点点头,说:“……那麻烦你了。”
“不过今天太晚了,恐怕找不到人来修,只能等到明天再说,你不介意吧?”
时郁很谅解,说:“没关系。”
“唔,那么现在还有个问题,”厉逍又说,“今晚你住哪里?”
时郁一呆。
————————
小剧场:
彭隼第一次和丽丽挂完电话:卧槽,我他妈记错电话了!
……算了,待会丽丽找我算账,xjb编吧。
第二次和丽丽打完电话,彭隼:我真是机智啊!
于是现在时郁站在了厉逍的家门口。
厉逍从鞋柜里拿了双新拖鞋出来,放到他的脚下,说:“你先换鞋,进来随便坐。”
时郁嗯了一声,他试图回想刚刚的对话是怎么进行的,自己又是怎么答应厉逍来他家的,但思维好像断了线,都是跳着的,感觉脑子里稀里糊涂,一直模糊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想得混乱,也就不想了。
他坐在玄关的凳子上,准备换鞋,一低头,看见一只硕大的肥猫,正围在他脚边打转,好像是在闻他的味道,大概是他身上的气味还比较招此猫喜欢,猫咪抬起头来,冲他很嗲地喵了一声,又想来蹭他的腿。
蓝眼白毛,还是个爱发嗲的撒娇怪。
时郁看着猫,神色有些复杂。
厉逍隔了几步,回头看见这一人一猫,他看了一会儿,说:“白桃好像还记得你。”
时郁:“……你还养着它。”
厉逍嗯了声,又说:“既然养了,总是要负责的。”
时郁点点头,他是最知道厉逍对这猫是有多上心的。
当年是他不自量力,要去挑战对方的底线,确认自己的位置,但其实他连被对方豢养的宠物级别都够不上。
活该输得一败涂地。
时郁换了鞋,穿过玄关那条走廊,走廊和客厅被一排多宝阁隔开,各种装饰品和室内绿植错落摆放,时郁不经意瞟了一眼,便看见一处显眼的位置,上面摆的一盆草看起来很有些眼熟。
时郁多看了两眼,想了起来。
这是当年他放在厉逍公寓的那盆绿植。
时郁没想到厉逍连这个也留着,看着养得还很好。
但是除此之外,心里也没有什么别的感觉,他不至于自作多情到以为这其中别有含义。
厉逍进了浴室,时郁站在客厅,看着周围陌生的,却都是属于男人的东西,他有点无所适从,又有种难以言喻的,隐秘的饥渴和满足感。
他想,这几年,厉逍就是生活在这里的。
他每天会从这里起床,然后晚上又回到这里,空气里浸满了他的味道。
他会打开沙发上的遥控器看电视吗?沙发上那块凹陷的痕迹,是他平时坐过的吗?茶几上那杯落满烟灰的茶杯,是他抖落进去的吗?……他现在要抽这么多烟了吗?
他好像是在参观一个博物馆,隔着一点距离,透过玻璃展柜,看见那些不动的摆设,以此来想象男人在这个空间里走动的样子,想象出男人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
但毕竟是玻璃柜里的东西,矜贵又美丽,既不属于他,也没有办法去触及。
他觉得伤心,但又知道自己还能透过玻璃柜去欣赏,已经应该感到满足。
男人从浴室走出来,对他说:“水调好了,你要不要先洗个澡?”
时郁微醒过神,他应了一声,然后侧身经过厉逍,走进浴室。
过了片刻,有人敲了敲外面的门,时郁听到自己声音有些发紧:“怎么了?”
“你是不是忘拿东西了,”厉逍说,“我看见你的背包还在外面。”
浴室门被打开,时郁低着头,看也没看厉逍一眼,径自往客厅的方向走。
下一刻手腕却被捉住,男人止住了他:“你不用过去,我帮你拿过来了。”
对方的声音里似乎带了微微的笑意,时郁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取笑自己,但已经尴尬得脚趾头都缩起来了。
他接过包,草草说了声谢谢,近乎狼狈地躲进浴室里,把自己关了起来。
时郁把包放在梳洗台上,里面装了换洗的睡衣和洗漱用品,他把要用的东西拿出来,然后抬头一看,发现镜子里的人,耳根处还是微微发着红。
他为自己的不争气感到生气,更担心被外面的男人看出来。
他皱着眉,用冷水先冲了一把自己的脸。
冷静一点,不能失态。
不能再在对方面前暴露你那副难看的样子。
他警告自己。
时郁澡洗得很快,到擦干身体,要换衣服的时候,他翻遍了包,然后僵住了。
他带了睡衣,但是忘记带内裤了。
而他换下来的内裤,刚刚在冲澡的时候,已经顺便一起洗掉了。
在向厉逍求助,和不穿内裤之间,时郁摇摆了很久,最终选择了后者。
他实在开不了口再向厉逍求助,问对方要内裤穿,他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羞耻得想要钻地了。而不穿的话,他只需要自己忍忍,至少厉逍不会知道。
还好他的睡裤宽松,上衣又长,即便里面不穿,也看不出来什么。
就是下面没有布料包裹,有些空荡荡的,行走间直接和睡裤摩擦,感觉也有些微妙。
时郁忍耐着那种不适感,抱着他那身换下来的衣服,打开了浴室门。
猝不及防看见了客厅里站着的一个女人。
对方穿着得体,妆容精致,眉梢微微高傲地挑起,嘴唇上还夹着一根烟。
时郁曾在报纸上见过她和厉逍站在一起。
金家小姐,厉逍的妻子。
对方也看见了时郁。
她的一边眉毛惊讶地挑起来,然后审视一般地上下打量他,问:“你是谁?”
时郁答不出话来,他觉得脸上火辣辣,对方的问话好像是当众扇了他一巴掌。
他差点忘了,这是厉逍的家,他的妻子,当然也应该在这里。
他双脚定在那里,一动不能动,但是每一根神经都在疯狂叫嚣,要他逃跑。
这时候厉逍手中拿着一个文件袋,从房间里走出来。
他先是看见时郁,后者穿着宽松单薄的睡衣,纤细的锁骨和脚踝都露出来,还泛着一种被温水熏出来的暖红色。他头发吹得半干,这时温顺地垂下来,整个人显出一种刚刚沐浴后的清新湿润来。
厉逍的目光在时郁身上停留片刻,而后才去注意到在场的第三个人,而对方正饶有兴趣地盯着时郁看。
厉逍无意识地皱了皱眉,他对时郁说:“你先回避一下。”
时郁脚下动了动,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他们中间没有任何的话语权,所以他什么也没有说,捧着自己的衣服,默默地退回了浴室。
金敏心把目光收了回来,仍然不掩好奇地,问:“他就是那个被你藏起来的人?”
但厉逍看起来并不想和她多谈,他将手里的文件袋递给她,说:“上次我们谈好的,拿走吧。”
金敏心见他一字都不肯漏,切了一声,接过文件袋,打开翻了翻:“哇,这么厚啊。老厉,你真的很大方嘛,给的赡养费这么丰厚。”
厉逍并没有因她的赞美而觉得高兴,他说:“不丰厚,你肯同意离婚吗?”
金敏心弯起红唇,很是撩人地一笑,说:“我们金厉两家,本来是商业合作强强联合,现在你想甩下我,我们金家损失可是不小,不让你掉层皮怎么行。”
又可怜似的诉起苦来:“就这些我还担心不能跟我家里那些老头子交代呢,毕竟现在你继承了你外公衣钵,是名副其实的本市首富了,这样的大肥肉,他们可不舍得我松嘴。”
两人当初结婚本是家族联姻,毫无感情基础,结婚之后也是各玩各的。金敏心这人,美艳又有心机,两人之间的离婚谈判谈了一年多,到前几日厉逍在原来的基础上又让了步,才满足她的胃口,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厉逍知道她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倒也没说什么。
倒是金敏心纳闷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说:“本来我们这样的关系,大家各自开心,表面维持维持就行了,何必非要一刀两断呢?我都还好,反正我又不继承家业,这些年被他们扒着吸血也是已经烦透了,现在能脱离摆布,又有这么丰盛的产业傍身,不用为下半辈子发愁,已经很不错了。倒是你,你也不怕我们两家关系破裂,影响到你们关氏帝国吗?”
“没关系,关氏帝国,”厉逍眼睛微微一眯,里头的野心一闪而过,他冷哧道,“很快就不再是关氏的帝国了。”
金敏心微微一愣,而后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后背一凉,打了个寒颤。
外面都说厉逍投胎投得好,又没有一大堆兄弟姐妹争抢,毕业没两年,就继承了他外公那庞大的家业,白白地就成了首富。有心人还在旁边看笑话,要看这年轻人几时跌落下来。
金敏心嫁给厉逍这几年,多少也知道些他们家的那点儿烂事,关云山也一度是她最怕见到的人之一。
但如今看来,眼前这位,恐怕也不是什么善茬子。
自己能从他口里夺点食,想来也是他懒得再和自己周旋,急于落定的缘故。
金敏心不由往浴室的方向再看了一眼,随后觉得脖颈一凉,转过头,正好对上厉逍不悦的目光。
仿佛是自己的心爱宝物,被人觊觎了一样。
金敏心讪讪地,心想你们一对基佬,我能有什么兴趣。
但她也识趣,无意再留下去讨人嫌,她将文件袋仔细揣好,往门口走去:“行,那我就走了,厉先生,离婚愉快。”
关上门之前,金敏心又忍不住回过头来,对厉逍意味深长地笑了下:“还有,今夜愉快。”
厉逍过来敲浴室的门,对时郁说可以出来了的时候,时郁已经换回了来时穿的衣服。
他蹲在马桶上想了几遍,现在清醒很多了,觉得自己过来是犯了傻。
即便厉逍真的出于愧疚,邀请他来自己家歇上一晚,但宾馆酒店那么多,他非来人家家里插一脚,算什么事呢?
就算厉逍内心坦荡,觉得无所谓,但他却并非问心无愧,他也没法再像从前那样,利用对方那一点善意好心,得寸进尺,去要自己不该要的东西。
浴室门被打开,厉逍看见门后的时郁,眼里的笑意还未来得及变浓,先觉出哪里不对:“你怎么了?”
时郁穿着整齐,背着他的那个小背包,一副打算要走的样子。
时郁也确实在对他说:“……我想先回去了。”
厉逍脸上的笑消失了,他声音有些发沉:“为什么?”
时郁垂着眼睛,没有去看厉逍的脸,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拖鞋里露出的几个脚趾头,它们也纠结地绞在一起。